第073节 蓑衣渡之战（1）

　　夏华回到住处后，洪宣娇已经在卧室里了，只穿着一件肚兜，正给自己身上受伤处更换绷带，疼得咬牙切齿。看到夏华进来，洪宣娇忍着疼痛问道：“喂！伤口和绷带真的要涂上这种跟洋鬼子买来的药水吗？太刺激伤口了！就跟辣椒水似的！疼死我了！”


　　“如果你想恢复健康，就必须这么做。”夏华上前帮忙，“这是医用酒精，可以杀死细菌，防止伤口感染发炎。现在又没有抗生素又没有消炎药，伤口要是感染发炎了，那麻烦就大了！”——医用酒精的主要成分是乙醇，西方科学家在十九世纪初发现了制取高纯度乙醇的方法。


　　“细菌是什么？抗生素和消炎药又是什么？”洪宣娇问道，她皱眉咬牙，“你给我轻点！”


　　“细菌就是…很小很小很小的虫子，用眼睛是看不到的，它们到处都是，地上有，桌椅板凳上有，衣服上有，空气中有，你受伤了，皮肤破了，它们就会通过伤口钻到你身体里面，然后大肆繁衍，把你身体摧垮掉！”夏华不得不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进行解释，他忍不住再次责备洪宣娇，“你看看你，上一次战场就要受一身伤，战场上多危险啊！你非要亲自上阵吗？就算你是将军，也应该坐镇后方、运筹帷幄、调兵遣将，而不是亲自上阵，你只有一条命呀！”


　　“我审问过俘虏，李素贞也在这里的清妖部队里。”洪宣娇紧咬牙关，恨恨地道，“所以，我必须亲自上阵，找到那个妖女，亲手宰了她！”


　　夏华有些无语，就在这时，卧室门外传来敲门声。一名女卫兵在门外报告道：“两千岁、明王娘，有一个军官在外面请求两千岁的接见。”


　　“知道了，我马上就来。”夏华加快速度给洪宣娇包扎完伤口，然后大步走出去。


　　客厅里点着几根蜡烛，一名年轻军官正在等着，看到夏华出来，他急忙立正：“两千岁！”


　　夏华点点头：“你是…”


　　军官自我介绍：“报告两千岁，卑职杨江清，是第7旅的副参谋长。”


　　夏华嗯了一声，他看了看杨江清，只见他年约二十四五岁，身材匀称、眉目清秀，身上没有彪悍草莽气息，倒有一股文士书生的气质，看上去应该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并且还有着几分西式教育的味道。“杨江清，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吗？”夏华坐下，招呼杨江清也坐下。


　　杨江清没坐，一来保持礼仪，二来他显然有急事，顾不上坐了：“两千岁，卑职有一个猜想，想向您汇报。”


　　“请讲。”


　　杨江清打开随身带来的一个布包，取出一张地图，地图明显是他自己绘制的：“两千岁，您请看！我军在天亮后就会离开全州县城，离开广西，前往湖南。由于跟随我军行进的还有数量是军人三倍多的军属平民，并且我军还要携带大量的财帛、辎重、军械等物资，为便于行军和运输，我军必然是水陆两路同时行进。全州县城坐落于湘江上游（湘江发源于广西省桂林市境内，贯穿湖南省全境），我军把部分人员和大部分物资装载在船舶上，顺湘江而下，一日即可进入湖南省境内。清军被我军大败后，残部人马便是顺着湘江逃窜向湖南省境内的。我军第7旅乃是水兵旅，卑职身为第7旅副参谋长，不敢玩忽职守，自我军攻占全州县城后，卑职带着数十人轻骑出动，沿着湘江进行侦察敌情、勘探地形，隐约发现有部分清军藏匿在数十里之外的山林间游弋活动，行迹诡异可疑，因此，卑职认为他们可能会…”他欲言又止。


　　夏华看着杨江清：“大胆地说出你的猜想。”


　　杨江清正色道：“卑职认为，那股清军可能想要伏击我军。”


　　夏华心头一动：“具体说说。”


　　杨江清受到夏华的鼓励，心神振奋，畅所欲言：“两千岁，清军主力已被我军击溃殆尽，所剩余部顶多几千人而已，以如此劣势之兵力，正面进攻我军等于送死，唯一能对我军造成重大打击的可行之策便是伏击。”


　　“你认为他们会在哪里伏击我们？”


　　杨江清毫不犹豫地指点着地图上一个地方：“九成就在这里！”


　　夏华定睛一看，把地图上那个地方的名字看得真真切切：蓑衣渡。


　　杨江清思路大开：“两千岁，这个蓑衣渡虽然不起眼，但却是一个位置非常重要的渡口，它位于全州县城东北三十多里外，是桂湘两省通过湘江进行水路来往的必经之地。当地大树参天、灌木丛生，非常适合隐蔽伏兵，两岸又都是重峦叠嶂，十分险要，非常适合伏兵居高临下地攻击江面上的船队。不仅如此，湘江水面宽度在蓑衣渡那里急剧缩小，使得当地水面十分狭窄，两岸相距仅仅三十多丈（一百多米），除了狭窄外，蓑衣渡那里的江水虽然不深，但却湍急异常，下游三里外还有一个急转弯道，东岸有崖名为‘狮子岭’，高达一百多丈（三百多米），可以部署远攻火炮，西岸又有沙滩，可以布置近战士卒。以上因素加起来，使得蓑衣渡堪称清军伏击我军的理想场所。通过蓑衣渡区区五十余里，船队即可经过黄沙河进入湖南省境内了，倘若清军想在广西省境内给我军造成一次重大打击，在蓑衣渡设伏便是清军唯一的策略，也是最后的机会！”


　　夏华沉默不语地看着杨江清，一时没说话。


　　杨江清说完他的构思和猜想，看到夏华两眼盯着自己却没有开口，顿时紧张了起来：“两千岁，卑职只是…只是…”


　　夏华长长地感叹一声：“杨江清，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军官。对了，你是不是九千岁的族亲？”他觉得杨江清的名字很像杨秀清的“族亲”。众所周知，杨秀清有一个特殊的爱好，就是四处认杨氏本家亲戚，有资格被他认作“族亲”的杨姓之人会随他要求改名为“杨某清”。


　　杨江清点点头：“卑职原名杨江，有幸受到九千岁的赏识，被九千岁认作族亲，改名为杨江清。”


　　夏华笑了笑：“放轻松点，来，跟我说说你的情况，你老家是哪里的？为何加入太平军？”


　　杨江清虽然不知道夏华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奇，但还是按照夏华要求把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杨江清原名杨江，祖籍广东潮汕，出身于一个小地主家庭，跟韦昌辉家类似，杨江家也因为鸦片战争的冲击而衰败没落。由于潮汕是沿海地区，杨江清对海外、西方人、西方的了解程度自然大大地超过生长在广西内陆的韦昌辉等人，第一次鸦片战争爆发时，杨江跟随父亲正在虎门亲戚家做客，亲眼目睹了局部战事，深深地感受到英国人船坚炮利的科技先进和清政府的腐朽无能，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内心深处产生了“推翻满清、建立类似于英国的现代化强大中国”的思想萌芽，太平天国起义爆发后，他散尽家财，来到广西参加了太平军，由于他捐献了上万两白银的财产，并且文化水平很高，办事细心得力，因此受到杨秀清赏识，被杨秀清认作“族亲”，改名杨江清，不久前被杨秀清派到第7旅，接替战死的原副参谋长，担任第7旅的新副参谋长。——夏华立刻就明白杨秀清此举的用意。第7旅是罗大纲的部队，罗大纲出身于天地会，第7旅大部分士卒都是原天地会成员，杨秀清对此当然“十分不放心”，所以把“族亲”杨江清派去担任新副参谋长，就是安插自家人在第7旅内，监视罗大纲等人。


　　“你有没有把你的猜想向九千岁汇报？”夏华问道。


　　“汇报了。”


　　“九千岁怎么说？”


　　杨江清露出黯然神色：“卑职前去九千岁住所寻求九千岁接见，九千岁没有亲自接见我，卑职把猜想通过九千岁身边人汇报给了九千岁，九千岁回话说‘清妖已被天军打得近乎全军覆没，哪里还有力量对天军进行伏击作战，并且，清妖现在对天军已是闻风丧胆、望风披靡，就算有力量伏击天军，也没有胆子伏击天军’，卑职正欲进一步申辩，九千岁派人说他已经睡下了，不希望再被打搅。卑职只好离开九千岁的住所。”


　　夏华笑道：“所以你就来找我了？”太平军上下众所周知，杨秀清手握军事大权，当初桂林封王时，洪秀全曾宣布“杨秀清总揽天国军务”，同时，洪秀全还宣布“夏华与杨秀清共掌军务”，因此，杨秀清和夏华一正一副地掌握着太平军的军事决定权。杨江清脑子聪明，找不成杨秀清就来找夏华。杨秀清并不是刚愎自用、听不进下属建议的人，他之所以没接见杨江清，肯定不是什么“已经睡下了”，真实原因夏华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杨秀清肯定是喝酒喝醉了。太平军取得一连串重大而辉煌的胜利，杨秀清自然兴奋至极，继而痛饮美酒，他这么做是赤裸裸地违反了洪秀全制定的“禁止饮酒”这项规定的，但是，他是东王九千岁，足以拥有特权。实际上，公开场合不喝酒、背后可以偷偷喝酒已是太平天国和太平军高层们心照不宣的秘密，毕竟大多数高层以前都是老酒鬼，哪里真离得开杯中物，只是隐晦地把“酒”改成暗语“米汁”。曾有一次，夏华因为急事前去东王府找杨秀清，却看到杨秀清脸色发红、嘴里喷着酒气，被夏华察觉后，杨秀清笑道“华弟莫惊讶，愚兄刚才只是喝了一点米汁而已”，夏华心知肚明，他当然懒得管这种事。


　　“你的猜想非常有道理。”夏华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又问杨江清，“你觉得，清军真的会在蓑衣渡伏击我军吗？”


　　杨江清想了想，语气肯定地道：“如果清军高级将官有这个胆魄，就一定会！”


　　夏华站起身，走上前拍了拍杨江清的肩膀：“好样的！”


　　杨江清虽然不明白夏华为什么如此高度地赞赏自己，但还是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感动：“两千岁能够重视卑职的猜想，真是卑职的福分。”


　　“更是我军的福分！”夏华深深地吐口气，“如若不然，我军必然在这个蓑衣渡遭到重大挫败和损失！”作为后世人，夏华当然知道“蓑衣渡”这个地方，因为那里就是原先历史上冯云山的葬身之处。原先历史上，太平军攻打桂林失败，决定经全州县离开广西、前去湖南，本来，太平军没想攻打全州县，十几万人浩浩荡荡地从县城附近开过，守卫县城的清军心惊胆战，不敢主动出击，全体躲在城垣上坐视太平军开过，没想到，清军某个炮手看到太平军队伍里有一顶黄缎大轿，判断轿子里坐着太平军的高级人物，因此擅自开炮，一炮正中轿子。轿子里坐着的人便是冯云山，清军那一炮让他身受重伤。看到冯云山被清军火炮打伤，本来没想攻打全州县、打算跟全州县清军井水不犯河水的太平军被清军挑衅行为激怒，回身猛攻全州县城，十一天后，太平军攻破全州县城，杀尽城内清军。全州县城没有多大的军事价值，太平军攻打全州县城完全是为了泄愤，浪费了十多天时间。在这十多天里，江忠源率领楚勇于蓑衣渡部署了伏击，当太平军撤离全州县城，顺湘江而下经过蓑衣渡时，江忠源率部展开猛烈伏击，受伤后乘坐在一艘木船上的冯云山祸不单行，木船被楚勇火炮打翻，冯云山摔入水中，伤势雪上加霜，被部下救上岸后没几天便死去了。


　　冯云山的死是太平天国的重大损失，也对太平天国的命运造成了巨大改变。冯云山才智过人，深受洪秀全的敬重和信任，在太平天国、太平军、拜上帝会内威望很高，并且他忠勇坚毅、识大体、顾大局、性格温和、淡泊名利、对争权夺利没兴趣、善于协调高层内部关系，如果他不死，就能一直在洪秀全身边辅佐洪秀全，起码会让洪秀全少出一些昏招，还能缓和太平天国高层的内部权力斗争…当然了，这些都只是假设，事实会是什么样子，谁也说不准。另一方面，冯云山的死也对太平天国、太平军、拜上帝会的信仰造成了一定的打击：冯云山乃是天父第三子、真神下凡，怎么会死？又怎么会死得这么简单？无疑，信徒们会信仰动摇。


　　实际上，当太平军进入全州县境内时，夏华就已经心知肚明了：在原先历史上，冯云山会死在这里，是在即将离开广西、挺进湖南的前一刻，领导太平天国在广西境内发动起义的冯云山最终没能走出广西。对于冯云山，夏华印象很好，冯云山和夏华的关系也是很不错的，从个人感情上讲，夏华不愿意冯云山早死，从挽救天下苍生的角度上讲，夏华也觉得冯云山活得久一点会早死更好。因此，夏华打算阻止蓑衣渡的悲剧，他没想到，这个杨江清会提前指出“太平军可能在蓑衣渡遭到清军伏击”的猜想，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人才辈出的时代。夏华记得，历史上太平天国和太平军好像没有杨江/杨江清这号人物，也许这个杨江在原先历史上虽然参加了太平天国、太平军但却早死了或者怀才不遇，从而没有绽放出光芒，也许这个杨江在原先历史上根本没有参加太平天国、太平军，以一个普通百姓的身份默默无闻地过完了一生，可以肯定，这个杨江能够成为“杨江清”和太平军第7旅副参谋长，也是受到夏华改变历史的影响。夏华对历史的改变不但改变了历史本身，也直接和间接地改变了很多很多人的命运，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冯子材，要不是因为夏华，他根本不会成为太平军的俘虏并且差点儿被太平军砍头处死，这个杨江/杨江清也是一样的，命运都是受到了夏华的改变。


　　“我非常赞同、重视、支持你的猜想！”夏华微笑着看着杨江清，“好好努力，你的聪明才智足以让你以后成为当世名将。”


　　杨江清听得又激动又感动：“多谢两千岁鼓励！卑职一定好好努力。”


　　杨江清离开后，夏华仔细地思索着接下来那场已经在他掌握中的蓑衣渡之战：该怎么做才能获得最大化的利益呢？冯云山…还是要救的，至于那个江忠源，此人是一个难得的名将人才，杀掉有些可惜，不杀掉则会成为太平军的心腹大患。“哎，改变历史必须谨小慎微啊！”夏华有些头疼，“随便一个改变举动，就不知道会带来什么样的深远影响。到底该怎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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