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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荷灯传情


  初三黄昏,叶瑟一心只念同永璜约定的放花灯,心情复杂地登上去西苑赏戏的辇舆。行了不及一里,她便以头晕为由叫停,太医诊了半天无果,她便请求皇上自回寝殿休息。

  皇上烦忧,这次赏戏及焰火会本就为她而备,如今她却要半路折回,正犹豫要不要继续行程,但见众嫔妃兴致正浓,尤其是太后也乘兴而来,实在不忍扫兴。加之云贵嫔又执意自己回,莫再因她一人而毁众人雅兴,他只好命几名侍卫遣送她先回宫,大队人马继续前行。

  叶瑟急忙奔回寝殿,取了荷灯,便赶至湖边。她心中也对皇上抱愧,可见刚才他三宫六院的陪伴,心觉他不会因自己缺席而孤独。可湖边少年是孤独的,自己于他总有些许意义。人的优点总那么雷同,唯有缺点是独特的。使他成为谁。皇上太满了,让她找不到他缺哪一块,是她能补上的。而在少年那里,自己有被需要的价值。也许被需要,也是一种安全感。

  亥时,永璜未来。叶瑟心底一阵失落,这算什么,自己有哪门子花灯要放,要陪人家,倒被人爽约了。等了半个时辰,她欲转身离开,却见永璜来了,两手空空,没携一盏花灯。

  “你没带花灯?”叶瑟惊问。

  “放不放,还有什么意义”,永璜一脸清冷忧郁,“今夜阿玛同别的女人一道庆贺去了,庆贺额娘的忌辰。”

  “或许只是巧合,一定不是庆贺这个的”,叶瑟解释,望慰他愁绪,“况且在民间,任何人离去,只过三个忌辰,之后便不作数了。所以,你阿玛继续生活,也是自然。”

  “即便不过忌辰,也该有所避讳吧?那我呢,一个孩儿对母亲的思念难道也要仅限三年?”

  “你生阿玛气,才不带花灯?”

  永璜不语。叶瑟从身后取出一大块绢布,打开后,十余盏花灯。

  少年细看,全是荷花形状,颜色朱红,做工不甚精细。叶瑟一只只点上了,“你莫怪形状丑。民间花灯都是油纸或布做的,我看宫中都是绢制甚至玉制。可在家乡,我们放河灯,都是顺流而下,不知飘到哪去。今日,你我二人在湖里放灯,灯儿流不走,要想不留痕迹,一会还得下水打捞残骸。所以,我索性用蜡做,一会现烧现没,倒省劲了。”

  永璜见她笑吟吟的解说,心底一股暖流,比荷灯里的红烛还暖。没料到一个平日笑闹无缰的姑娘竟心细如发。

  叶瑟点完红烛,向后缩了缩手。为融蜡油,那晚她在屋里点了百只红烛。为了成型,滴下的蜡油不待冷却,她便迅速捏取。为此,手心蜕了一层皮。好在自己自小打理药材,手本就糙,便不避这点伤害了。

  为能浮在水面,每盏花灯都制得极薄,不一会便融了,是以,叶瑟促永璜快些祝祷。

  永璜见她认真的神情,心底不觉一动。那晚,为配合永璜的悲伤,叶瑟特地着一件白玉兰散花旗装,发髻上连一件最简单的装饰都没有。永璜见她一身素白衣衫,仿佛专门供月色落她身上似的,肤色也素白,连唇色都恍惚,仿佛只为等人印上一个火红的吻。

  永璜心内大乱,慌忙低下头,不再看她,“我同额娘讲话,你得回避。”

  叶瑟堵上耳朵,别过头,“我才不愿听呢,怕睡过去。”

  可随即她想,你不让我听,我便不听,那我岂不成你的差遣丫头了。于是,悄悄拱起手,留了一道缝隙。

  永璜认真注视湖面,声音低沉而缓慢,却蕴含一脉深情,“额娘,我爱上一个姑娘,可如何是好。”

  “咚”,叶瑟只觉一声巨响,可湖面依旧无澜,一定是自己的心坠入湖底了。她慌乱地想,然后死死堵住耳朵。她突然害怕他爱上的女孩不是自己,但更怕是自己。

  其实,永璜后面絮絮说的,尽是童年趣事,与情爱无关。可叶瑟紧堵耳朵,无从猜测,又不敢张开耳朵,一刻一刻煎熬着自己。

  中途,永璜回头望了她一眼。他的眼睛像在说一个讲不完的故事。这薄纱般的倏忽和神秘,让她心头像被蹭掉一块。

  怎么昨日还当他是一个未成年的单薄少年,今夜一见,却觉他是一位沐在爱情里的青年。一定是荷灯,是烛光,是月,是夜里的湖面,在动,总之,不是心动。叶瑟反复劝自己,两年,只有两年时间。这座宫城与自己的缘分,已时日不多,莫动情。

  她终于忍受不了此番折磨,向他嚷了句:“你还要多久,我着急回呢。”双手仍死死堵着耳膜。

  永璜心底一沉,原来她不愿陪自己。又见蜡灯已基本燃尽,于是大声回:“你可以听了”,并做出拿开手的姿势,叶瑟这才移开手。

  “你看,月下赏桃花,别有闲趣”,永璜忽而发现美景,可一想她要走了,便失落道:“若日后还有机会,我们同赏。”

  这话似有告别之意,叶瑟说“好”便转身离开。

  “且慢”,永璜欲言又止,转身从树上折下一枝桃花,“谢谢你来”,想为她空空如也的发髻簪上,又觉不妥,于是转递她手中,遥指她发髻,“你自己来,我帮你看簪没簪歪。”

  叶瑟羞涩地接过,然后往发间随意那么一插,犟嘴道:“就是要歪着才好看。”

  永璜一番注视,心底又一阵悸动,羞赧低头“怎样都好看”,说罢不等道别,转身便走了。

  回永和宫,叶瑟一路走得极慢,心情复杂。满面羞色地推开门,却见皇上独坐茶几,自斟自饮。

  “皇上,你怎么在?”

  “那你怎么不在?”

  叶瑟一听,心内一惊,无一字可答。尚不足两个时辰,皇上怎么便折返。原来,太后嫌舟车劳顿,便将地点由西苑改为城内小戏台,因怕永璜心伤,烟花也取消了。如此,听了一折戏,便散了。

  “心悸得厉害,不能赏戏,却能瞎逛?”皇上语气尽是厉色。

  “臣妾,臣妾透透气,觉得舒坦不少,便在御花园坐了会。”

  “你一个人倒颇有雅致,还为自己簪朵花?”

  叶瑟一阵惊悸,慌忙摸索下那枝桃花,“皇上若觉不好看,臣妾,臣妾便不戴。”

  皇上不再听她解释,起身向外走,临出门,回头一句:“你若真不愿朕来,朕并非不可遂你愿,以后不来便是。只是,你也不必骗朕。朕最讨厌自作聪明的女子,不要成为那一种。”

  叶瑟理亏,低头不敢再辩解。皇上一脚踏出门,复回头,面无喜悲:“知道朕为何知你骗朕么?”

  叶瑟一颗心紧绷得简直断裂,难道是少年湖边放灯之事暴露,那他会不会有性命之忧。但闻皇上一句“你陪朕去看戏时,穿得可不是这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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