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知音
琴声响起不久，御座上的王皇后满意地笑了。
姜顺是把好刀！
虽然早就看出这女子的不同寻常，没想到她还是给了她一个惊喜，没想到她的琴艺如此精湛。
一曲已毕，王皇后起身向前走了几步，扬声赞道：“本宫久不闻此正乐！”
姜顺听她这么说，心知大事已成了一半。垂首跪答：“皇后娘娘谬赞，贱妾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王皇后微微一笑，回首向皇上笑道：“妾身不善此道，只少时听先生讲，琴之道非必如工人务多趣巧，以悦他人，不知妾身记得可对？”
皇上悠悠放下手中的酒杯，朗声笑道：“梓潼过谦了！此曲淡而有味，十分难得。尤其难得的是，她弹得自适、自如，性之所至，不为技法所缚。”
王皇后微微躬身道：“既然皇上都说难得，那必是极好的。姜采女琴艺超群，看赏！”
皇上剑眉一挑，问道：“梓潼一向好清静，怎么这次连采女都邀上了？”
王皇后掩口笑道：“她可不是旁人，乃是华妃的妹妹，两年前就已经入宫了。”
“咦，有这事？”皇上豁然起身，大步向场内走去。
王皇后望着皇上猴急的背影，扯了扯嘴角，目光从容地在众人脸上扫过一遍。
只见左侧的惠妃，仍如木头人一般，无知无觉；
丽妃则专心挑着鱼刺，眉目间是满满的鄙夷；
华妃轻咬朱唇，紧紧攥着一只手帕，不错眼珠地望着皇上的一举一动，好像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至于其他世妇，大都目不转睛地静待这场变故。
大殿里一时变得极为安静，连交头接耳的声音都没有。
却说姜顺低头盯着地面，听到皇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心跳如鼓。她狠狠攥紧双拳，心中一遍一遍地默念：不怕，不怕，不怕……
狂放的笑声由远而近，头顶上飘来一句轻佻的嘲弄：“尔身犯何罪，在这里长跪不起？朕恕你无罪，抬起头来。”
姜顺在心里狠狠地骂了句“死就死吧”，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身。
在她还没完全直起腰的时候，猛然下巴一痛，一股蛮力把她的上身扯了起来，下巴好似被铁钳锢在吊杆上一样。
姜顺挣了两下，却没挣脱，就这样茫然地对上了一双霸道的眼睛。
失望！
没错，皇上没有半分掩饰，那俊美的脸上明白无误地写满了失望。
姜顺的心一下归了原位，皇上必定把她想像成华妃的样子，可惜她们姐妹长得没有半点相似之处，有如云泥之别。
“一点儿都不像，可惜了！”皇上冷冷地宣判着。
嘿，姜顺全力克制住自己的喜跃之情，生怕一个不小心露出来，闯下大祸。
皇上突然甩开手，一边理袖子，一边闲闲地说：
“闻弦歌而知雅意，你的琴声中正，朕很喜欢！古人说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呵，拣个拿手的，再抚一曲吧。”
这太突然了！
皇后的节目全是按时间拿捏死的，容不得半点意外，姜顺根本没准备第二首曲子。
要知道伴君如伴虎，皇上刚又谈到什么治世之音，曲子可不能当真找只拿手的。
太多曲子都能扯到政治上去，一时之间可让她从何……猛的，她起不久前与李美人弹的那曲闺怨。
格调虽低了些，却决不至惹祸上身！
姜顺告座抚琴，她的心很定。
她已全了皇后、华妃所愿，让婉仪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了颜面，此时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因此弹得极为随意。
岂知恰恰是这份随兴，蛊惑了皇上。
曲罢，皇上兀自半眯着眼，沉浸在刚才的乐曲中，半晌才笑道：
“好！果然是随心所至，大巧不工！哈哈……谁能想到这样的曲子竟出自女流之辈？”
说到这里，皇上又上下打量了姜顺一阵，复又叹道：“可惜，真是可惜了……”
姜顺当然知道他“可惜”的是什么，强行把已飞上天的好心情按捺下来。
皇上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仰头大笑，向众人道：
“原来不止寡人，天下人都是偏心的！婉仪以琴艺名扬上京，今日却被一位默默无闻的女子比了下去，原来她只是沾了容貌的光！哈哈，朕今日才明白了一件事。原来所谓的才女，才情倒在其次，容貌才是顶顶重要的！哈哈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皇上这话一出，殿内立时一阵轻笑。
连姜顺都不由看向婉仪，只见刚才那个明丽动人的小女孩，似乎要把头扎进桌子里，羞得无法抬头。
皇上却浑不在意，为自己的大发现兴奋不已，笑了一阵又转向姜顺，问道：
“你的琴艺远在婉仪之上，人家名扬四海，你却籍籍无名。你甘心吗？”
这话还没问完，姜顺就听到一阵嗡嗡的议论声，心想婉仪今日吃了大亏，没必要再落井下石，结成死仇，淡然回道：
“圣上谬赞！贱妾抚琴不过自娱而已，在技法上还有太多纰漏，不敢与贵人相提并论。”
皇上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突然再次擎起她的下巴，两只手指狠狠掐着她的脸颊，扯到胸前，鄙夷地说：
“我最厌恶你这种女人，言不由衷，只会惺惺作态！刚听你的琴音不是这样，我再最后问一遍，你当真甘心被不如你的人，骑在头上吗？”
姜顺的脖子被抻得直直的，鼻尖几近蹭到皇上的前襟。
她的头被死死锢住，不能移动，用余光一遍遍找寻华妃和皇后的身影，却什么也看不到。
姜顺心中气苦，暗恨她们过河拆桥，才刚用完她，就弃之不顾。
她完全搞不懂天子的心思，反省了刚才的应对，却找不出哪里出了问题。
突然两颊上的力道猛增，姜顺吃疼得渗出泪花。她不想人前流泪，只好强行忍下泪意。
姜顺明显感到皇上的不耐烦，心知天子一怒，血流漂杵，她可不想死！
没时间编瞎话，况且也不知道怎么编才是对的，只好口齿不清地念了首点降唇，委婉表明自己的心意：
落木萧萧，琉璃叶下琼葩吐。素香柔树，雅称幽人趣。
无意争先，梅蕊休相妒。含春雨。结愁千绪，似忆江南主。
她两颊被掐得生疼，每吐一个字都十分费力。
这样慢慢念本可争取时间，好好思考应对之策，可她的脑子却被愤怒挤满，完全冷静不下来。
皇上静静听完，用几不可闻的声音笑道：“哟，你的江南主是哪位啊？”
姜顺没想到会有这种歧义，喃喃道：
“妾本蒲柳之姿，不敢有攀附之想。妾双十年华仍嫁不出去，家人这才设法送我进宫，本想借圣上金口赐婚，后来……”
说到这里，她直直地望向皇上，希望他能想起这桩旧案。却见他面上微波不兴，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
“后来曲曲折折，留在宫中。妾深知自己貌丑、命硬，并不敢奢求什么，只是日日思念家人，一心盼望回家中尽孝。”
皇上想了片刻，猛得甩了手。
姜顺突然失重，晃了两下才稳住身形。只觉得两颊麻辣辣的疼，却不敢去摸，只乖乖垂头而立。
皇上突然拍了下脑袋，向王皇后笑道：“原来是她！朕倒把那件事儿给忘死了。哈哈……真是可惜了！这女子该去做主母的，必能安定后宅，可惜了！”
姜顺见他想起往事，却无半点愧疚之心，不由心头火起。君子千金一诺，他身为天下之主，却出尔反尔，不以为耻！
王皇后走到皇上身边，笑道：“这或许就是天意！依妾身看诰命就算了，皇上要是有心补偿，倒不如给她个恩典。毕竟也是华妃的妹子，做采女实在太……”
皇后还没说完，华妃已起身遥遥一拜，只等皇上金口成全。
姜顺僵在当场，脸上不敢露出任何神情，木头人似的戳在地上，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
皇上摸着鼻子干笑两声，说道：“这个……呵，最近是不是已经封得太多了？咦，时候不早，朕也该去前边议事了，这些琐事容后再议吧。”
说罢皇上片刻也不停留，急匆匆地向外走去，有如漏网之鱼。
片刻后，殿里才杂乱无序地跪了一地。
姜顺跪在地上，狠狠将头往下埋，生怕被人看到她抑制不住的笑容。
心中暗赞皇上审美端正，也难怪，人家生得那么帅，怎么可能看上她？！
经历了这场变故，殿内众人再没了看节目的心思，一个个交头接耳，嗡嗡声不绝于耳。
只有丽妃、华妃、婉仪几个脸色阴沉，不发一语。
姜顺知道这些嗡嗡声中，至少有一半是笑话她的。
皇上驳了“寿星”的面子，只为了不想碰她！呵，她也算一战成名了，估计这段逸闻连后宫都锁不住。
而这只会令姜顺心情更好。
她愉悦地想着，有本事就传到庙堂去吧，传到市井去吧，传到江湖去吧，传得越广，知道的人越多，皇上就越无法回头。
(https://www.bqwowo.cc/bqw34107/2000980.html)
1秒记住笔趣窝：www.bqwowo.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qwowo.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