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8节 战长沙（3）

　　当天深夜，长沙府境内北部的湘阴县（后世属于岳阳市），荒野间通往长沙城的官道上，几匹老马正在月光下不紧不慢地走着，马背上几人一边赶路一边交谈，其中一人明显是家主，其余几人明显是家丁。


　　“三老爷，咱们为何要特地在半夜里赶路？这伸手不见五指的…万一走错了路，咋办？”一个家丁有些担忧地道。


　　“走错路？”家主呵呵一笑，声音中气十足，带着一股自信的倨傲，“我这些年来宵衣旰食、手不释卷，潜心研究百家诸学，舆地（地理）之术便是其中之一，大清国大半的山川地理都尽在我胸中了，更何况是我土生土长的老家湖南？这通往长沙城的路，我是闭着眼睛都是不会走错的。至于为何特地挑选在夜间走路，这还用说？上万贼兵猬集长沙城外，我们不夜里去，难道白天去？岂不是把脑袋送给贼兵？”


　　“三老爷，既然长沙城战事吃紧，咱们自当火速赶去、早点到达才是，家中又不是没有骏马良驹，为何偏要挑选这几匹瘦弱老马？”另一名家丁不解地问道。


　　“我说你这笨脑瓜子，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家主骂了一下，“咱们既然选在夜间走路，如果挑选健壮良马，固然脚力充沛、行速便捷，但黑灯瞎火的，万一路上有土坑石头什么的，这马儿没看清楚并且速度又快，岂不是要摔断咱们的老腰？老马虽老，但老马识途嘛，速度慢了点，可贵在稳健，正所谓‘欲速则不达’，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做人和做事，都是一样的，该快的时候要快，该缓的时候要缓。”他语气悠然。


　　“哎，三老爷，您说程总督、骆巡抚、鲍提督他们能守住长沙城吗？”又一名家丁问道。


　　旁边一个家丁插话道：“听说这长毛反贼自广西起事后，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把官军打得一败涂地，从未吃过败仗，连广西省会桂林城都被打下了，恐怕长沙城也是凶多吉少啊！”


　　家主一时不语，过了一小会儿后才叹息了一声：“我之所以一而再地婉拒他们邀我出山，很大一个原因就是看这长沙城恐怕难保，我这会儿赶过去，搞不好就要把脑袋丢在长沙城了，所以我才踌躇再三，其实，那长毛…”他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话只能放在心里而不能说出，哪怕此时四周无人，身边只有几个多年心腹家丁，也不能说出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


　　“吁…”家主正遐想着，忽然发现座下老马打了一个鼻响后驻足不动了，几匹老马纷纷停下，站在官道上。家主和几名家丁纳闷地向前一看，借着月光，看到前面路上一字排开地站着十多个黑衣人，那些黑衣人个个不但身穿黑衣黑裤，脸上还戴着黑色面罩，甚至连手上都戴着黑色手套，只露出十几双在夜间炯炯有神的眼睛，从他们挺拔如松、纹丝不动的昂扬站姿和精悍健壮的身型不难看出，这些黑衣人个个都是好手。


　　家主心头一动，感到一种不妙，他身边的几个家丁都紧张起来，暗暗伸手摸向腰间刀剑，准备保护家主。


　　但让家主和家丁们深感意外地事情发生了：黑衣人们动作整齐划一地齐齐半跪下，双手抱拳，向着家主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为首者朗声开口道：“我等冒昧惊扰，还望左公恕罪！”


　　家主听了，摇头苦笑道：“想不到我左宗棠名气居然这么大，敢问诸位是哪一路的朋友？”


　　黑衣人为首者道：“左公乃旷世奇才，自然声名远播、家喻户晓。我等奉我家主公之命，特来邀请左公移步，前去与我家主公一会。我家主公说了，以左公之尊贵，他本该亲自前来拜访左公，奈何公务缠身、分身乏术，无法亲自登门，还望左公见谅。”


　　左宗棠眯起眼睛：“你家主公是谁？”


　　黑衣人为首者道：“左公随我等前去，便可知晓。左公放心，我家主公对左公久仰大名、敬若天人，满腔赤诚、盛意拳拳，绝对不会做出任何伤害左公的事情。”


　　左宗棠呵呵一笑：“倘若我不愿意去呢？”


　　黑衣人为首者道：“主公给我等下达了两个死命令，一是不得伤害左公一根汗毛，二是不惜一切代价把左公请去。左公若不愿意，我等自有办法，但我等万万不敢做出冒犯左公的事情，还望左公宽宏大量，体谅我们这些下人的难处。左公，请您看那里。”他指向不远处。


　　左宗棠看去，只见约十丈外的野地间随风摇曳着一朵拳头大的白花。


　　黑衣人为首者闪电般拔出腰间转轮手枪，“呯”地开了一枪，那朵白花被打得碎瓣飞舞。


　　左宗棠身边的几个家丁都惊得倒抽冷气，左宗棠同样心头一震，再次苦笑：“看这样子，我是去不了长沙城了。”


　　黑衣人为首者道：“长沙破城在即，左公此时前往，只会与之玉石俱焚，自然不应该去，枪林弹雨间，左公还要攀爬绳子翻越城墙，何苦呢？左公，请！”他收回转轮手枪，走上前，毕恭毕敬地给左宗棠牵马。


　　11月12日，夏华船队抵达长沙城南部的湘江水域，此时，双方的攻防恶战还在继续中，太平军第2师已有部分部队突入城内，但遭到清军和团练的顽强抵抗，入城部队一次又一次杀进去，却一次又一次被杀出来。操控着吕公车、渡壕车、冲撞车、云梯、抛石机、投石机、攻城塔、大盾牌的太平军攻城部队在震天的喊杀声中犹如狂澜巨浪般一波又一波地扑向长沙城，吕公车、渡壕车、云梯、攻城塔上满是太平军士卒，步步逼近城垣，上面的太平军士卒用抬炮、抬枪、鸟枪、弓箭向守城清军射去飞蝗雨点般的炮子、枪子、箭簇，守城清军拼死反抗，双方在铺天盖地的枪林弹雨间都死伤惨重，中弹中箭的太平军士卒犹如下饺子般不断从攻城器械上摔落下，被清军火箭火把引燃的吕公车、渡壕车、云梯、攻城塔燃起熊熊大火，烧得上面的太平军士卒焦头烂额、皮开肉绽，中弹中箭的清军士卒在城墙上鬼哭狼嚎、血溅三尺；城外，太平军的火炮、抛石机、投石机不断地怒射着烈焰风暴，全力压制清军，掩护攻城的太平军步兵部队，炸得城墙上和城区里金石俱裂、弹落火起；操控着冲撞车、高举着大盾牌的太平军士卒蜂拥着扑向长沙城的南城门，在箭如雨下中奋力地撞击，将城门撞击得摇摇欲坠，城门内侧的清军使用大量土石塞堵住城门洞；同时，太平军的工兵部队也在争分夺秒地挖掘坑道，不断地埋设火药进行爆破城垣，炸得整个长沙城都在地动山摇、黑烟冲天。


　　看到这一幕的夏华命令第7旅和第9旅登陆上岸，各部多竖旗帜，给清军造成漫山遍野都是太平军援兵的假象，又命令后方部队砍伐了大量树枝，拖曳着树枝行军，扬起冲天沙土，进一步地蒙骗和震慑清军。果然，看到“不计其数的太平军援兵”通过湘江水路抵达，守城清军和团练立刻军心动摇、士气大衰，太平军这边得知“明王两千岁率领两个旅赶来助战”，顿时欢声雷动、士气大振，说起来，夏华在太平军士卒们、拜上帝会教徒们心里的威望还是很高的，毕竟他是“圣灵使徒”，生活作风也很好（不乱搞女人），对太平军士卒、拜上帝会教徒也十分温和，不像杨秀清那样“过于严厉”，很得人心，不久前还打了一场蓑衣渡之战，把清军打得一败涂地——太平军在蓑衣渡之战中消灭清军四千余，被进行宣传的相关官员们吹嘘成了“天军斩杀清妖一万多”，大大地注水了夏华的战绩，另外，首义八王里，杨秀清一直总揽军务，萧朝贵、韦昌辉、石达开、胡以晃截至此时都是在杨秀清总体指挥下作战的，都没有得到独力指挥作战的机会（萧朝贵奔袭长沙是萧朝贵第一次独力指挥作战），秦日纲负责洪秀全一家的安全，冯云山不管军事打仗，唯独夏华的蓑衣渡之战是他独力指挥的战役，也是首义八王里第一次某个王单独指挥一场战事并且大获全胜，因此，在此时的广大太平军士卒心里，“明王两千岁既料事如神也用兵如神，他来了，天军必胜无疑”，“西王八千岁和明王两千岁联手作战，天军岂能不胜”。夏华的到来，大大地稳定了、鼓舞了太平军的军心士气。实际上，随着夏华的到来，太平军确实在实力上得到了极大加强，他不但带来两个旅的七千多名精锐老兵，还带来大批火枪、火炮、火药等军械，大大地增强了太平军的兵力和火力，长沙之战的战局开始出现了倒向太平军的迹象。上岸后，夏华先去看望萧朝贵，虽然知道不厚道，但他看到萧朝贵的样子后还是忍不住想笑，只见萧朝贵躺在一副担架上，疼得时不时地哼哼唧唧，不过，萧朝贵不愧是“勇敢刚强、冲锋第一”，受伤后也轻易不下火线，让卫兵抬着他在最前线亲自坐镇观战，正身先士卒地率部猛烈冲锋攻城的是林凤祥、李开芳、林绍璋等萧朝贵麾下的几员猛将。


　　“五哥，你没事吧？”夏华“满脸关心”地询问萧朝贵，然后回头喊道，“来人！立刻请皮医生过来！”夏华口中的“皮医生”就是皮尔特，撤离桂林时，夏华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医术精湛并且还能帮忙从海外买药品、买军火的美国洋鬼子，以每月一百两白银的报酬雇佣了他，将他带在身边充当私人医生。皮尔特看到夏华开出这么高的工资，欣然地同意了。


　　萧朝贵没好气地看着夏华，他分明看到夏华“满脸关心”表情中夹着一种“强忍憋着的看笑话似的幸灾乐祸”，因此语气硬邦邦地道：“两千岁请放心，本王死不了！”


　　“五哥为了天国大业，出生入死、冲锋陷阵，愚弟肃然起敬、敬佩万分。”夏华一脸的一本正经，“看这样子，长沙城就要被五哥攻破了，愚弟率部前来只是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愚弟在此提前恭喜五哥了！”他扭头喝道，“来人！”


　　一名通讯兵上前半跪下：“两千岁！”


　　夏华吩咐道：“立刻汇报天王和东王，我部刚刚抵达长沙城下，战事大局已定，在西王身先士卒的指挥下，西王部下第2师众忠勇圣兵浴血奋战，长沙城不日即将落入天军之手。”


　　“喏！”通讯兵立刻飞马而去。


　　萧朝贵在旁边听了，心头一动，因为他听得出：夏华吩咐通讯兵汇报洪秀全和杨秀清时，完全把攻破长沙城的功劳放在了他萧朝贵的身上，没有说“夏华和萧朝贵一起打下了长沙城”这种话，显然，夏华完全没有抢夺萧朝贵丝毫功劳，打下长沙城的功劳全部都是他萧朝贵的。顿时，萧朝贵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心知肚明，他的第2师独力打下长沙城还是很难的，他当然想要独吞打下长沙城这份大功，所以他才没有催促夏华早点赶到，并且他想要在夏华抵达前就打下长沙城，只是，天违人愿，夏华在他还没打下长沙城时就已经率领援兵赶来了，毋庸置疑，打下长沙城这份大功要被夏华分走不少，使得他心中恼火不已，此时，听到夏华竟然如此“识相知趣”，顿时让他心中大为舒畅愉悦，对夏华也多了几分“临时产生的好感”。


　　“五哥啊…”夏华显得推心置腹，“二哥和四哥在看到我的汇报后，肯定认为我们已经打下长沙城了，继而必然放弃永州，一路前来与我们一起进驻长沙，因此，战事不能再拖了，必须速战速决啊！否则，万一…二哥五哥他们来了却发现我们居然还没有打下长沙城，那就…”


　　“嗯，华弟你所言甚是。”萧朝贵听得连连点头，“必须立即打下长沙城！”


　　“五哥，既然你英勇受伤，战事就交给愚弟指挥吧！”夏华显得体贴无比。


　　“好，那就辛苦你了！”萧朝贵答应得很爽快，反正功劳已经进他口袋了，让夏华指挥战事自然也无所谓。说到底，长沙城战场上的太平军“一号人物”是萧朝贵这个西王八千岁，至于“二号人物”，自然是夏华这个明王两千岁。萧朝贵“英勇受伤”不能指挥战事，夏华接过指挥权也是合情合理的。另一方面，萧朝贵还有一个小心机：倘若洪秀全、杨秀清等人来到长沙城时，太平军却还没有攻下长沙城，那么，他就可以把责任顺势推到夏华头上，“我已经打得差不多了，眼看着距离最终胜利只有一步之遥了，正好，华弟过来了，我又受伤了，于是我就把指挥权交给了华弟，哪想经过华弟指挥，天军居然反胜为败，清妖居然反败为胜，你们要算账就跟华弟算去，跟我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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