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6节 心照不宣

　　“阿爷刚才附在四哥你身上，洞察了周锡能等人反草通妖的阴谋，为我天国去除了一大隐患。”萧朝贵满脸喜色地道，“另外，阿爷还…”他似乎想说“天阿爷”还呵斥了韦昌辉和洪秀全，但又意识到当面说出来不妥，因此硬生生地改变了话头，“还跟…华弟说了几句话。”他在说出最后这句话时神色明显异常，语气有些生硬。


　　“华弟！”杨秀清望向夏华，“阿爷跟你说了什么？”


　　“天阿爷说我既然已经娶了宣娇，就是他的女婿，他就是我的岳父，嘱咐我要好好对待宣娇。”夏华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心里则暗骂道：你妹的！装得跟真的似的！我说杨秀清啊，你干嘛干造反这么危险的勾当？你明明当演员更有前途嘛！你丫的，就是一个天生的影帝啊！


　　“哦…”杨秀清点点头，“宣娇妹子毕竟是阿爷阿妈唯一的细妹，天底下哪个阿爸阿妈不心疼自家女儿呢？如今，宣娇妹子嫁给了你，阿爷做了岳父，自然放心不下，嘱咐您这个女婿，要好好对待他的细妹。”他又看着夏华，“华弟啊，你觉得阿爷为什么突然间下凡了呢？”


　　夏华心头猛地一动，他看出杨秀清目光异常，明显夹杂着深层含义，杨秀清的这句看似平淡无奇的问话实际上大有深意——杨秀清在试探地问夏华对于此事的态度。


　　夏华加入前，杨秀清、萧朝贵伪装天父、天兄附身下凡，对此，杨秀清本人、萧朝贵人、洪秀全、冯云山都知道是假的，韦昌辉、石达开、胡以晃三人半信半疑，秦日纲是深信不疑，夏华加入后，这个局势随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由于夏华带来了“来自天国的几样天物神器”，铁证如山，使得洪秀全、冯云山、杨秀清等八人都彻底地相信了“天国、天父、天兄是真实存在的”，洪秀全本人更加“深信不疑自己正是天父次子、万国天王”——估计正因为深信自己并非凡人，所以洪秀全的心态就像后世人开无敌外挂玩游戏一样，根本就是无所畏惧（说白了，就是不知死活），认定自己是不死之身，局势再危险，又有什么好怕的？所以的所以，洪秀全不肯离开桂林，因为他觉得自己反正死不了、胜利是注定的事情，走不走都无所谓了。因为夏华这个“真真正正来自天国的人”，杨秀清、萧朝贵一方面相信了天国天父天兄存在，一方面不敢再玩弄天父天兄附身下凡的把戏了，并且，杨萧二人以前其中一人玩，另外一人都会心知肚明“那是假的”，但现在，杨萧二人其中一人再玩，另外一人会感到惊疑不定“到底是真是假？”“到底是他装的还是真的天父或天兄附身下凡了？”于是，杨秀清这次再玩老把戏，萧朝贵完全不知道杨秀清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天父附身下凡了（不排除两人在背后进行共谋，但按照杨秀清的性格，他不会把真相告诉萧朝贵，因为杨秀清只想把萧朝贵当成自己的副手而不是跟自己平起平坐。杨秀清把真相告诉萧朝贵，就会降低萧朝贵对杨秀清的敬畏和服从），至于其他人，洪秀全坚信不疑是真的，冯云山等人也许有少许怀疑，但更加倾向于“这是真的”，唯独——夏华是糊弄不住的。杨秀清精明过人，当然知道夏华不容易糊弄（杨秀清也许怀疑夏华存在什么手段可以分辨到底哪次是真的附身下凡哪次只是装的），因此，关于这次的“天父附身下凡”，杨秀清心知肚明是假的，夏华心知肚明是假的，但是，杨秀清无法确认夏华心里认为“这是真的”还是“这是杨秀清在假装”，他急切地想要知道夏华的态度，毕竟自从夏华来了后，杨秀清就不敢再玩这一招了，萧朝贵是更加没胆子玩的，但杨秀清的胆略超过萧朝贵，他这次又公然地玩了。杨秀清唯一感到紧张和没有把握的就是夏华的态度，所以，他必须试探夏华，看看夏华到底“站不站在自己这边”，这是最关键的。


　　“天阿爷此次附身下凡真是太恰到好处了！”夏华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旗帜鲜明地表达了他的态度，“周锡能等人的反草通妖阴谋一下子被戳穿，证明天阿爷乃是无所不知的！如此，天国不但去了一大隐患，天国内的一小撮不稳定分子也因此而受到极大震慑，从此万众归心，死心塌地地为天国大业而奋斗。”


　　“说得好！说得好！”杨秀清连连道，看向夏华的眼神中闪烁过一丝心照不宣。杨秀清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确定了，只要自己假装“天父附身下凡”是有利于大局的，夏华这个圣灵使徒就会采取默认甚至公开支持态度，不会揭穿自己。如此，杨、夏二人便可利益一致。


　　夏华何尝不知道杨秀清的心思，他这次假装天父附身下凡，一是为了揭穿周锡能等人的叛乱阴谋，铲除内患，震慑了全军全民，让全军全民进一步地相信“天阿爷真的是无所不在、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自己不能存在私心，一旦有什么别的心思，都会被天阿爷察觉到；二是趁机借助天阿爷的天威，对不愿意离开桂林的洪秀全给予了严厉警告，强迫洪秀全离开桂林，前去杨秀清一心想去的南京；三是顺势卖给夏华一个人情。这个“人情”是很微妙的。杨秀清最大的助手兼盟友是萧朝贵，毕竟两人以前是紫荆山的穷光蛋朋友，虽然萧朝贵并不甘心做杨秀清的“头号小弟”，一心想要跟杨秀清平起平坐甚至超越杨秀清，但他因为综合能力逊于杨秀清（杨萧二人虽然一样都是出身泥腿子，但杨秀清思想更开明，萧朝贵却有着更多的农民局限意识，比如：藐视文化、轻视妇女、讨厌读书人、心胸不宽广等，这些缺陷注定了他玩弄权力以及发展势力时不是杨秀清的对手），自然是玩不过杨秀清的，长期以来始终屈居于杨秀清之下。兄弟九人里，跟夏华关系最差的就是萧朝贵了，因为夏华“抢走了”萧朝贵心里的洪宣娇，杨秀清对此自然洞若观火，他这次伪装“天父附身下凡”，借助天父之口，公然地承认夏华是天阿爷的女婿，从而确定了夏华的“帝婿”身份，间接警告萧朝贵。杨秀清如此煞费苦心，一是为了维持夏华和萧朝贵之间的平衡，二是投桃报李“报答”夏华。


　　现场九人里，其余七人都云里雾中，只有杨秀清和夏华“心有灵犀”，真正的心意相通。


　　半天后，天王府大门前的空地上万众云集，对“周锡能叛乱团伙”的公审大会被召开了。


　　周锡能投降清军、密谋叛乱当然不是那个子虚乌有的天阿爷洞察的，而是杨秀清的情报机构搜集到了足够的证据，包括跟踪监视周锡能本人，偷听周锡能与其妻子蔡晚妹、蔡晚妹与其子周理真的对话，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水落石出：周锡能本来是奉韦昌辉的命令，离开桂林，前往老家博白县，把博白县的几百名拜上帝会教徒带到桂林，由于博白县此时是清军控制区，加上周锡能行事不够谨慎，被清军逮捕，继而受到赛尚阿的亲自审问，赛尚阿许诺黄金一千两和正五品顶戴花翎利诱周锡能，成功策反了他，他按照赛尚阿的指示，带着外甥陈五和心腹朱八返回桂林，一方面搜集情报，一方面试图策反更多的太平天国、太平军高层。朱八的侄子朱锡锟是韦昌辉部第3师的一个营长，周锡能试图通过朱八和朱锡锟的叔侄关系把朱锡锟给拉下水，同时，太平军高层黄文金与其堂弟黄文英、黄文安、黄文政都是博白人，即周锡能的同乡，黄家四人里，黄文安与周锡能关系很好，周锡能便想把黄文安也给拉下水。由于周锡能没有搞特工的天赋（不然也不会被清军抓到了），他的行踪很快就引起杨秀清的情报机构人员的注意，继而东窗事发。杨秀清将计就计，便上演了这么一出“天父附身下凡”。


　　人证物证俱在，事情真相大白。


　　当仁不让地成为总审判官的杨秀清铁面无私地执法如山，判处周锡能、蔡晚妹、周理真、陈五、朱八死刑，五人尽皆斩首示众；朱锡锟、黄文安虽然并未参加叛乱，但没有及时举报，态度暧昧、忠心不坚，各打一百大板并且降为普通士卒以儆效尤；第3师师长、北王六千岁韦昌辉因为“治军不力、识人不明、驭下不严”，致使部下竟出叛徒，打五十大板作为惩戒。


　　随着杨秀清的一声令下，周锡能五人在呼天抢地、哀声求饶中被押去刑场处斩，朱锡锟、黄文安、韦昌辉三人被当众按倒，继而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打得屁股开花。


　　“四哥！”夏华有点不忍心，上前道，“周锡能虽然咎由自取，但把他全家都杀了，未免…周锡能毕竟是金田起事的老兄弟，念在他立有旧功的份上，饶了他儿子吧！还有，六哥好歹也是堂堂的北王六千岁，有头有脸的，当众打他板子，未免…还是改为在无人的地方进行吧！”


　　“华弟！”杨秀清显得恨铁不成钢，“你呀你，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过于妇人之仁了！周锡能全家处斩，连儿子都没命了，从此绝户绝后，这是我希望的？还不是周锡能自作自受！这是周锡能自己做的孽！再说了，乱世当用重典！有周锡能这个血淋淋的教训在这里，有谁还敢重蹈覆辙？如果轻判，岂不是鼓动更多的人铤而走险？反正被抓住也没事，还能留个后，是不是？至于昌辉兄弟，是我想打他板子？那是阿爷的意思！我们都得按照阿爷的意思行事！不错，昌辉兄弟是北王六千岁，但他犯了错同样要受罚，如此法度森严，才能服众！不是吗？”


　　夏华无言以对，他望向正在被打屁股的韦昌辉，果然看到韦昌辉眼里闪过一丝恼火怨气。夏华早就看出了，杨秀清和韦昌辉关系不太好，两人一直貌合神离，两个原因造成这个情况，一是杨秀清嫉妒韦昌辉，二是韦昌辉看不起杨秀清。当初，洪秀全和冯云山展开拜上帝会的事业，洪冯二人都是白面书生，只有嘴皮子，既没人也没钱，加入洪冯集团的第一支实力派便是杨秀清、萧朝贵率领的紫荆山烧炭工和贫苦农民，杨萧二人带来大批人手，但二人都是穷鬼，没带来钱财，在杨萧二人后，加入洪冯集团的第二支实力派便是韦昌辉率领的金田村客家人，韦昌辉既带来了人，也带来了钱，特别是钱财，韦昌辉是第一个加入拜上帝会的“有钱人”，自然大受洪秀全和冯云山的另眼相看。一开始，洪秀全、冯云山依仗的是杨秀清和萧朝贵，韦昌辉加入后，洪秀全、冯云山把依仗重心转移了一大部分到韦昌辉身上，韦昌辉同样十分精明强干，做事又十分卖力（所以清政府一开始把韦昌辉当成了拜上帝会的首脑），这自然让杨秀清和萧朝贵特别是杨秀清感到了“失宠”（所以杨秀清在金田起义前装病赌气），杨秀清因此而越来越不喜欢韦昌辉；另一方面，杨秀清以前是泥腿子，韦昌辉以前是土财主，两人本来就是不同世界的，自然三观严重不合，因此，杨秀清在心里嫉妒韦昌辉有钱、得宠，韦昌辉在心里藐视杨秀清只是一个穷光蛋，一来二去，杨秀清和韦昌辉越来越不和甚至互相挤兑，由于杨秀清是实权第一、排名第二，还有“天父附身下凡”这个特殊技能增加属性，韦昌辉自然斗不过杨秀清，一直被杨秀清“明整暗坑”。比如这次，韦昌辉被公开地打板子，几乎就可以认定杨秀清又是在公报私仇，故意整韦昌辉，让韦昌辉当众出丑。——比韦昌辉更有钱的胡以晃恐怕就是看到韦昌辉因为“爱出风头”导致被杨秀清整，所以才会刻意低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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