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5节 天审人心

　　紧赶慢赶了半个多小时，夏华和洪宣娇赶到天王府，经蒙得恩通传，见到了一脸慵懒的洪秀全，同在天王府的还有萧朝贵、冯云山、韦昌辉。夏华不敢懈怠，急忙把赛尚阿的那封招降信交给洪秀全——夏华必须这么做，他虽然根本不想跟洪秀全一条道走到底，但他此时还没有单飞的能力和条件，在接下来较长时间内必须继续依附洪秀全，另外，夏华从未打算向清政府投降，就算他想，他也做不到，毕竟他没有多大的实权，既然清政府那边给他送来招降信，他就必须在第一时间交给洪秀全，以此表明自己“绝对忠于洪秀全，绝无背叛之心”。


　　接过夏华呈上的赛尚阿的招降信，洪秀全扫视一眼，哈哈大笑：“清妖当真是痴心妄想，竟然妄图招降朕的兄弟手足，殊不知，华胞等人不但是朕的兄弟手足，还是阿爷阿妈的仔和阿哥的属下，并且华胞现在已是‘帝婿’（这个“帝”指的是皇上帝而不是洪秀全），怎么会跟清妖同流合污？由此可见，清妖黔驴技穷，竟然出此下策，实在可笑至极！”他心情愉悦。


　　“二哥，您的意思是…”夏华听出洪秀全话里有别的意思，又看到萧朝贵几人都在这里，似乎明白什么了。


　　韦昌辉点点头：“华弟，清妖不但想招降你，也想招降我们几个。”


　　“二哥！”“天王！”外面传来匆匆忙忙的脚步声，石达开、秦日纲、胡以晃一起奔过来，手里都拿着信函。夏华几人与石达开几人互相看了看，顿时都明白了。洪秀全爽然笑道：“清妖当真是异想天开！他们的黄金、顶戴花翎岂能动摇我们兄弟间坚如铁石的深情厚谊分毫？”


　　夏华看了看现场，发现九人团有八人在这里，唯独不见杨秀清，他心头一动，就在这时，说曹操，曹操到，杨秀清也大步流星、风风火火地跑过来，手里同样拿着一份信函：“二哥！”


　　“清胞！”“秀清兄弟！”“四哥！”洪秀全等人迎上去。


　　杨秀清快步地走着，眼看就要走到洪秀全面前时，突然间一头栽倒，扑在地上一动不动。洪秀全等人吃了一惊，急忙扶起杨秀清，却见他双目紧闭、牙关紧咬，已经不省人事，怎么呼喊都没有反应。萧朝贵和冯云山对视一眼，又一起望向洪秀全，萧朝贵低声地道：“难道…”洪秀全脸色大变、阴晴不定，众人面面相觑，似乎都意识到了什么，夏华心头同样猛地一动，暗忖道：“不会吧…”就在众人不知所措时，忽然，杨秀清闭着眼睛站起身来，喉咙里咯咯作响，昂首挺胸、气宇轩昂，似乎不是杨秀清了，嘴里发出来一个古怪的声音：“我是阿爷！”


　　洪秀全闪电般地向着杨秀清跪下，萧朝贵、冯云山、韦昌辉、石达开、秦日纲、胡以晃纷纷急忙向着杨秀清跪下，团团地跪在杨秀清身体四周，夏华不得不也跪下，他知道，此时，杨秀清已经不是“杨秀清”，而是“天阿爷”，天阿爷附身在杨秀清的身上了。夏华今天终于亲眼看到“天阿爷附身下凡”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因为他出现后，天父天兄就不下凡了。


　　“即刻捉拿反骨妖人周锡能！速速押来！朕要亲自审问此妖！”附身在杨秀清身上的“天阿爷”语气严厉地发号施令。


　　“小子遵命！”洪秀全诚惶诚恐地道，随即忙不迭地喝令秦日纲，“纲胞！快去办！”


　　秦日纲一骨碌爬起来，飞奔而去。


　　“阿爷，请到这边来，小子岂敢让您站着。”洪秀全惶恐且毕恭毕敬地搀扶着“天阿爷”，众人跟在洪秀全身后，把“天阿爷”搀扶到金龙殿内，请“天阿爷”端坐在洪秀全的龙椅上。夏华看着这一幕，他拼命地忍住放声大笑的冲动：洪秀全啊洪秀全，这可真是一物降一物啊！你吹嘘自己是上帝次子，结果倒好，杨秀清比你更牛叉，直接装神弄鬼说自己被上帝附体了，如何？你洪秀全明明是杨秀清的领导，却不得不向杨秀清下跪，还让杨秀清坐在你的龙椅上，啧啧啧，自作孽呀！杨秀清，你丫的还真他妈的是个天才！硬生生地把你的领导玩得团团转。


　　龙椅上，“天阿爷”双目紧闭，神色威严庄重，洪秀全等人都惶恐不安地在下面恭立着，现场气氛诡异无比——对于夏华而言，现场气氛堪称“搞笑无比”，但他知道此时不能笑场，必须忍住并且配合杨秀清把这场戏演下去，毕竟，拆穿了杨秀清的西洋镜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没多久，秦日纲就带着十几个卫兵把第3师第13团副团长周锡能押过来了，夏华看到周锡能，心里一下子明白了：落在自己家里的那封招降信就是周锡能在府外巷子里射进去的。


　　周锡能被五花大绑，秦日纲猛踹一脚，将其踹得向着“天阿爷”跪下，秦日纲同样跪下。


　　“天阿爷”面无表情、纹丝不动，半晌后，缓缓地开口问道：“周锡能，你可知朕是谁？”


　　周锡能是参加过金田起义的“紫荆山老兄弟”之一，立刻就反应过来，整个人冷汗涔涔，颤抖着嘴唇：“小子知道，您是天阿爷。”——夏华在旁边看了，心里暗忖道：杨秀清有一手，他伪装成“天阿爷”附身下凡，这样，周锡能这种对拜上帝会教义有些相信的人一上来就会感到极度的心虚，没了底气，不敢进行强辩，因为“天阿爷”是无所不知的，所以无法撒谎。


　　“天阿爷”冷冷地道：“天上日头是谁？”


　　周锡能心惊胆战地道：“是我主天王（洪秀全）。”


　　“天阿爷”继续问道：“日头照得几阔？”


　　周锡能噤若寒蝉地答：“照得普天下。”


　　“天阿爷”接着问道：“日头照得之处，即朕所在之处。你可知朕无所不在、无所不能、无所不知么？”


　　周锡能瑟瑟发抖地道：“知得。”


　　“天阿爷”沉声问道：“尔可记得朕屡次教导，诡秘之事，瞒人尚可，如何瞒天？”


　　周锡能面如土色地道：“小子知得，小子不敢瞒天。”


　　“天阿爷”冷哼一声：“朕即为天，天即为朕！在朕面前，你竟敢撒谎狡辩？好大的胆！周锡能，朕且问你，一个多月前，你离开桂林，所去何处？”


　　周锡能强撑着回答道：“小子是博白人，博白有本教兄弟姐妹百余人在起事时不曾抵达金田村集合，小子乃奉六千岁（韦昌辉）之命，潜回博白，聚拢博白本教兄弟姐妹前来桂林。”


　　“天阿爷”问道：“带得多少人回来？”


　　周锡能回答道：“带得三百七十多人。”


　　“那三百七十多人现在何处？为何你返回桂林时只带着朱八、陈五区区二人？”


　　“因返回道路被清妖兵营阻绝，只得…”周锡能心慌意乱，想狡辩却又不敢，只得采取含糊其辞的说法，“正巧清妖招募兵丁，小子灵机一动，便让那三百七十多人混入清妖兵营，以便天军出动时作为内应，里应外合大破清妖。”


　　“天阿爷”微微冷笑：“周锡能啊周锡能，朕已经给过你坦白从宽、老实交代的机会了，然而，你却不知悔改珍惜，真是不知死活！你把那三百七十多人安插进清妖兵营，此乃你的片面之词，空口无凭，有何证据？你回桂林后，可曾将此事跟朕二子秀全、朕四子秀清或者韦昌辉说过？并没有。由此可见，你此举图谋不轨、居心不良，分明就是真心率众反草通妖！前天，礼拜之日，你半夜前往女馆，暗中私见你妻蔡晚妹，你夫妻二人说了什么？可记得否？”——“反草通妖”是太平天国的特定用语，即叛变投敌。


　　周锡能顿时脸色大变，惊恐万状、冷汗如雨，浑身筛糠般地剧烈哆嗦着。


　　“天阿爷”冷冷微笑：“你妻蔡晚妹与你分别后，连夜收拾行礼，还对你儿周理真说‘你身上这件破布旧衣不会穿得长久，过几天就有绸缎穿了’，你可问你妻，朕之所言是否属实。”


　　周锡能几乎瘫倒在地，拼命地向“天阿爷”磕头：“天阿爷饶命！天阿爷饶命哪！小子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了，请天阿爷大发慈悲，饶了小子一家吧！小子一定誓死杀妖，将功赎罪…”


　　“天阿爷”大喝一声：“诱骗朱锡锟、黄文安与你一起反草通妖，可是你所为？向东王、西王、南王、北王、秦王、汉王、唐王、明王府内箭射清妖招降信，可是你所为？给朕招来！”


　　周锡能的心理防线已经彻底崩溃，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天阿爷神通广大、无所不知，以上行径皆为小子所为，小子不敢不认，请天阿爷饶命啊…”他魂飞天外，恐惧得牙齿打颤。


　　“天阿爷”露出得意神色，随即又面露不悦：“昌辉小子何在！”


　　韦昌辉吓了一跳，连忙向“天阿爷”下跪：“小子韦昌辉在！”


　　“天阿爷”怫然地呵斥道：“天军第三师为你所部，周锡能乃是第三师的副团长，你部竟出此等反草通妖之徒，由此可见，你治军不力、识人不明、驭下不严！朕问你，你可知错？”


　　韦昌辉连连道：“小子知错！小子知错！”


　　“天阿爷”脸上重新恢复温和神态：“天事繁忙，朕回天矣，尔等自行收拾残局吧！唔…”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大喝道，“秀全小子何在？”


　　洪秀全慌忙向“天阿爷”下跪：“阿爷在上，秀全小子在！”


　　“天阿爷”语气不快地道：“秀全小子，朕为天上天国之主，你为地上天国之主，朕将天下交付于你，为何你却迟迟不愿早日解救天下万民于水火之中？天下十分，有九分九尚在清妖手中，你仅得桂柳一隅之地便安逸怠惰，莫非你忘了朕交付于你的天命大任耶？大丈夫，应当志在天下，岂能满足于弹丸一城！朕先前赐予圣灵使徒之天国香烟，烟盒之上早有明示，为何你却不践行遵守，前往南京以定天国万世不拔之基业乎？”


　　洪秀全顿时冒出一头冷汗：“小子知错！小子知错！”


　　“天阿爷”又道：“夏华小子何在？”


　　正在看热闹的夏华顿时心头一个咯噔：“我操，还有老子？杨秀清你大爷的！你哄别人向你下跪也就算了，居然还要让老子也给你下跪？信不信老子当场拆穿你的鬼把戏？西八！”他虽然极度不情不愿，但别无选择，只得像别人那样一脸惶恐地跪向杨秀清：“小子夏华在。”


　　“天阿爷”神色慈祥、语气和蔼地道：“夏华小子，你既娶得朕女宣娇，便为朕之帝婿，朕即为你之泰山岳父，望你好生对待宣娇，勿负朕心。”


　　夏华心里啼笑皆非，已经把杨秀清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表面上毕恭毕敬：“小子夏华，谨遵天阿爷教诲，定与宣娇相敬如宾、恩爱长久。”


　　“天阿爷”露出满意表情：“好，诸事已决，天事繁忙，朕回天矣。”说完，原本端坐在龙椅上的杨秀清顿时犹如泄了气的皮球般瘫软倒下。


　　洪秀全等人面面相觑，一时不敢上前，只见杨秀清呻吟一声，微微地睁开眼睛，他随即发现自己倒卧在洪秀全的龙椅上，慌忙犹如触电般跳起来，一脸惶恐地看着洪秀全：“二哥！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在这里…”


　　“清胞！阿爷刚才下凡了，附在了你的身上！”洪秀全上前扶起杨秀清。


　　“什么？”杨秀清大吃一惊，急忙向天跪下，拱手行礼，“恭送阿爷！”


　　洪秀全回头指向周锡能，命令秦日纲：“纲胞！即刻将此妖押下！再将其妻儿以及朱八、陈五、朱锡锟、黄文安一并拿下！”


　　“喏！”秦日纲率领卫兵把已经瘫在地上的周锡能拖了出去，又去抓捕朱八等人。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阿爷说了什么？”缓过神来的杨秀清急切地问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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