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她的执拗
郑郝搬回了家里，明明熬过了孤独的寒冬，却无法迎接即将到来的春暖花开。
当初搬过来的时候和房东说好整租一年，现在提前搬走，她没有通知房东，悄悄关掉电闸、水闸，收拾好随身衣物便离开了居住半年的房间。
戴奕将郑郝送到楼下，犹豫几秒没敢跟着郑郝上去，如今他是郑爸爸的眼中钉，不能随便现身招惹是非。
今天接郑郝下班已是冒险，他倒是不怕，只怕长辈气坏身体。
楼道里的灯泡频频闪烁，郑郝深一脚浅一脚往楼上走，转个弯却看见父亲大人正叉着腰等在家门口，脸上一鼓一鼓似乎有点儿委屈。
郑爸爸看郑郝回来了，悬着的心总算放下，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怎么回来的？”
话在嘴边打了个转，郑郝刻意避嫌，“出租车。”
郑爸爸这才让出大门让郑郝进去，郑郝盯着她老爸莫名转晴的脸看了好几眼，实在不明白这位中年老大叔又受了什么刺激。
饭菜端上来后，郑爸爸难得没立刻化身吃货，而是对郑郝说道：“明天开始不用再坐出租车上班，不安全，我安排小刘每天接送你，还能在车上多睡会儿。”
郑妈妈和郑郝均是愣住，郑爸爸从来低调，即使家业做到如今地步也没想过坐享其成，就连他自己上班都是亲自开车，如今却打破惯例，为郑郝安排了司机。
从小到大低调简朴惯了的郑郝实在不能适应，她放下碗筷，忍住凑上去摸摸老爸额头的冲动，好奇问道：“您怎么突然奢侈了？”
郑爸爸不以为然，“早该这么办。”
郑妈妈笑着给郑爸爸夹了他最爱吃的糖醋里脊，眉梢眼角都是笑意：“真是不容易，我什么时候也能有个专车？”
郑爸爸老脸一僵，面不改色回道：“我每天任你差遣，还有比我更合适的司机吗？”说完老脸一红，瞅着老婆大人的神色。
郑妈妈早习惯了他的作风，噗嗤一笑，“那我可真是荣幸。”
看着父母你一句我一句的逗趣，郑郝唇边也扬起温柔笑意。
回家真好，有人关心，有人陪伴，唯一不好的就是狗粮太多，虐心！
清晨五点钟，郑郝按时下楼，果然见到小刘停车等在楼下，她呵着冷气上了车，先是道谢，而后闭目养神。
朦胧中睡意渐浓，郑郝任由自己沉浸在睡梦中。窗外还是一片深沉夜色，车内温暖安适，许久后郑郝睁开双眼，拿起身旁的试卷开始翻阅，当翻到时予那一张的时候，只轻轻瞥了一眼便略过。
刻意的回避，假装在遗忘，这便是她的自愈之道。
“小姐，学校到了。”小刘有些不自然的和郑郝说话，郑郝闻言一笑，“叫我小适就行。”
见小刘满脸通红地点头，郑郝微笑着下了车。和门卫大叔熟稔地打过招呼，缓缓走进教学楼，一天的工作又要开始。
如此往复间，只需再重复一百三十个同样的日子，便是最后的结束。
想想并不很难，郑郝一路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教室里认真做题的人却闯进她本来平静的视线，猝不及防。
匆匆而过的时候，郑郝心跳如雷，她害怕，也心虚，原来不是所有伤害别人的人都能理直气壮。
有时候厚脸皮真是个灵药，能让人对矛盾视而不见，对尴尬一笑而过。郑郝坐在办公桌前，用力捏捏自己的脸皮，随后摇着头叹息。
杜云凑过来摸她的脸，笑得色眯眯：“妞，皮肤挺好啊！”
没等郑郝给反应，杜云浑身沸腾的八卦因子已经按耐不住，贴着郑郝的耳朵窃窃私语：“听说有人和你们班的时予，表白啦！”
平地一声雷。郑郝脑中突然一片轰鸣，强烈到根本听不清杜云的声音。
可那些话好像长了脚，纷纷挤进她的耳中，不管她愿不愿意听。
“气傻了？不至于吧，时予那样的最招小女生喜欢了，没人追才不正常。”杜云说着风凉话，顺便在郑郝眼前晃了晃，唤她回神。
是啊，他那样的人，怎么会没人喜欢呢。郑郝收起心里的苦涩，起身走出办公室，又到了早自习的时间，她和他不得不相见，能做的却只有视而不见。
煎熬了一整个早上，郑郝接过学生们交上来的测试卷，正要数一下全不全，余光瞥见门口有人，转过头一看，是个梳着马尾辫的漂亮女孩，正目光灼灼注视着某个方向。
班里有人吹了声口哨，几乎所有人都看向时予，一切不言而喻。
这一刻，郑郝如临大敌。她浑身紧绷地走出教室，和女孩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她看到了她眼中的迷恋。
耳边传来学生们肆无忌惮的起哄声，有人催促着时予快点儿过去。郑郝走过窗边，即使不故意去看，也知道时予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原来如此。郑郝不去在意心口的空洞，如果他真能和那个女孩在一起，她便也能彻底放下吧，到时可能真的不用继续勉强自己，而是她心甘情愿放弃。
从这天起，郑郝每天都能在五班门口遇到那个女孩，不论早晚，她每天都来门口晃一晃，即使时予毫无反应，她也要用这种方式宣示自己的存在。
没多久便起了流言蜚语，原来那个女孩是一班的陆佳佳，原来她一早喜欢时予，只不过现在才鼓起勇气表白。郑郝每天从杜云那里听来这些八卦，一开始还会抵触，渐渐竟然习惯了，有时候也能投入进去，好像杜云讲的不过是路人甲乙丙的故事，与她没有半毛钱关系。
直到那一天，郑郝路过楼道尽头的乒乓球台的时候，看见那两个人紧紧拥抱的身影，她才清楚的听见心中的惊涛骇浪。
终究躲不过，你喜欢了别人，也好。
只是你不该，不该在曾经与我低言耳语的地方，和别人相拥。
阳春三月如期而至，各种复习资料如雪片般落下，六月的脚步声近在耳边，没人在意校园里的分分合合，就如同没人在意水房里坏掉的水龙头到底流失了多少眼泪。
窗外多了小鸟的踪迹，偶尔叽叽喳喳盘旋几圈，郑郝总会抬头去看，她的神思跟着它们扇动的翅膀跃上树梢，冲上云霄。
今年的春天和去年的春天相比，并没有任何不同，可很多时候，一成不变反而让人失落。
郑郝仍旧每天往返于学校与家之间，原本见到她会脸红的小刘如今也敢和她偶尔开个玩笑，陌生的人慢慢熟悉，熟悉的人却渐渐陌生。
她坐在车里，想起昨天和时予无意在楼道里遇见，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她没能从他脸上挪开目光，而他，却嬉笑着追上了前面的人。
许多年前读不懂的文酸诗句，那一刻的郑郝猛然懂了，说什么文酸，不过同病中人。
周日的午后，戴奕约郑郝出去喝咖啡，他递过一个文件袋，眼中有着缱绻温柔。
“打开看看。”
郑郝好奇不已，她打开文件袋，抽出几张纸，许久没能说话。
戴奕并不惊讶，自顾自说道：“我一个月之后飞美国，你慢慢考虑，来得及。”
握着手里这份纽约大学的入学申请，郑郝迟迟不能言语，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除了她自己，戴奕是最了解她的那个人。
“ing，小适，没人比你更适合。”
他将梦想交还到她手中，只看她敢不敢握住。
记得很小的时候，郑郝读完《复活》后用英文写了一首诗，她早记不清那首诗的内容，不过是小孩子幼稚的有感而发，而放学回来的戴奕却将她随手写就的诗歌捧在手里，对她露出骄傲的笑容，“原来我们小适是位诗人啊，失敬失敬。”
从那天起，梦想的种子在心中发芽。高中偏爱语文，大学不顾反对报考文学系，即使不能继续前进，毕业后她还是选择做了语文老师，为的不过是心中执拗的坚持。
纽约，很远也很近的地方，郑郝收好申请书，第一次在戴奕面前笑得像个孩子。
“小刘，如果不作司机，你想做什么？”
“不知道，可能开个小店什么的吧。”
“是吗，那你的梦想呢？”
“哈哈，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开飞机，不过考大学的时候体检没过，现在做司机开车也挺好，都一样，都一样！”
郑郝静静听完，忽然觉得现在的她，恐怕和小刘一样，都在做着自欺欺人的梦。
世间的标准各不相同，人们对于梦想却如出一辙的苛刻，一丝一毫的偏差都不算成功，古往今来，多少人为了所谓的梦想前仆后继，执着又疯狂。
你呢，是不是也想放肆一回？郑郝闭上眼，听窗外风划过的声音，心中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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