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爱表达时 3

　　终于在冬天的一个深夜，在父母的争吵中肖楠离开了，带着一张存有十万元的银行卡，她离开了那个她憎恨的地方。买了一张飞往厦门的机票，那是她曾经经受磨练的地方，飞机起飞了，她长长吁了口气，发誓从此不在出现在那个令她厌恶的城市。当年的战友大部分都已复原，留下当士官的战友也被分配到另一个地方，她不想去找班长、不想去找指导员，但是她渴望听到部队里每天早晨响亮的番号声。她在部队附近的酒店里登了房间，房间的阳台正好对着部队的大院子，每天早晨她会早早起床，站在阳台上看院子里面的人的一举一动。新兵训练的时候，她总是能够从中看到一些笑话，“新兵蛋子还真有意思，甩臂、正步竟然能同出一个方向，哈哈哈！”肖楠自己和自己说话，自己和自己笑。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她喜欢到酒店的负一层，那里有酒吧，她喜欢要一杯红酒，点一根香烟，坐在不容易被人发现的角落里随着音乐的节奏轻轻摆动身体，偶尔会有不怀好意的男人过来和她打招呼，她总是视而不见；有时他会主动和男人打招呼，然后醉酒后相拥着回到房间。“越空虚越堕落，越堕落越空虚”在这里，一晃两个月的时间，肖楠接到了无数父母发来的Email，每次她总是机械的点击删除、删除。可是每次删除后，她都会捂着被子嚎啕大哭一场，哭完擦擦脸上的泪水，到洗手间洗把脸画上美艳的装，继续穿梭于负一层的杯光交错中。

　　在厦门的两个半月后的一天，当她迈着S步从负一层走到酒店大厅时，恍惚中看到两张脸庞，擦了擦眼睛，两个骤夜间满头白发的中年人向她奔来，紧紧的拥抱、无声的哽咽，她打了一个激灵，醉意全无。第二天一大早，她随父母离开了厦门，再一次回到了她不愿再回去的地方。一路上，她做好了一切思想准备，准备迎接母亲责备的哭泣和父亲气急败坏的巴掌，此刻她像是一个随时准备英勇就义的英雄，忽然间感觉浑身都是力量。飞机在傍晚6点40分到达了那个她憎恶的城市，离开机场大厅，西下的斜阳将整个天边的云彩抹的通红，远处的山隐约的只剩下轮廓。一进门，“伊娃”飞奔着跳入她的怀中，不停的用脑袋噌着她的手，痒痒的，暖暖的。放下行李，没有责备、没有哭声、只听到霹雳巴拉的锅碗瓢盆的响声，母亲正挽起袖子做她最喜欢吃的油泼面，父亲在旁边叮叮当当的切着葱和蒜。她看到那两个背影已经不在挺拔，父亲似乎矮了许多，母亲的腰好像也比以前粗了许多，她吸了吸鼻子，将头埋在“伊娃”长长的毛发里面。

　　“楠楠，开饭了！”，她哦了一声缓步走到了餐厅。“有多久一家人没有这样围在一起吃饭了？”父亲轻轻感叹着。剩下的时间处在无声时刻，但却能听到一双筷子触碰到另一个碗里的悦耳的声音。吃过晚饭，肖楠帮着妈妈收拾碗筷，疑惑的眼神扫过父亲脸庞。父亲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根未点燃的香烟沉思着，肖楠走到父亲旁边也坐了下来，低声说：“爸爸，对不起！”话音未落却听到一阵抽泣，父亲已是泪流满面，肖楠第一次看到父亲流泪，吓坏了，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父亲抹了抹眼泪，对她说：“孩子，是爸爸妈妈对不起你啊，是我们忽视了你，没有关系你啊，应该是你原谅我们才对！”母亲也流着眼泪和父亲、肖楠相拥在一起。这晚，肖楠觉得心里安静了许多，没有了浮躁和莫名的孤单。

　　一个礼拜后，父亲对正在拖地的肖楠说：“楠楠，爸爸和你商量个事情！”肖楠停下手中的活坐到父亲旁边。父亲说：“我一个朋友是油田上的，说最近油田招工，问你想不想去那里看看？”“油田，听说过，但是不知道具体是干什么的？”肖楠对此有些好奇。“听说油田一线就是开采石油和天然气的，那里条件比较艰苦，但是人都非常朴实。爸爸想让你去见识见识，锻炼锻炼，想留了就在那里上班，不想留了转转就回来。主要还是想让你去转转，换个环境感受一下不同的生活！”肖楠点了点头，忽然对那个地方产生了向往和好奇。两天后，肖楠给父亲了答复，决定去那里。

　　到了井站，父亲和母亲看到这里的环境忽然后悔带肖楠来这里了，这么荒凉的地方，人都会被憋坏的。可是肖楠却觉得这里有新鲜的空气，有一望无际的空旷，在这里灵魂都安静了下来，思想也安静了下来。在肖楠的一再催促下，父母不舍的离开了这个小小的，扎根在蜿蜒起伏的山顶上的小站。从此，肖楠开始了另一种生活！井站的生活很简单，早晨起床后打扫卫生、上白班的上白班、上夜班的在为其他人准备饭菜，傍晚了，大家说说笑笑，一起聊聊韩剧，说说娱乐八卦，在肖楠看来日子过得倒也自在悠闲。

　　站内设备检修的日子到了，肖楠和其他同事一起忙碌的穿梭于检修现场，她已经完全融入到这个简单的环境中了，每个设备的操作流程她都已经轻车熟路，站外当地老乡的小卖部从哪个地方走更近她也清楚了。在个小站里，没有人知道肖楠的家世，也没有人知道肖楠的过去，只知道这是一个长的非常漂亮，对站上的每个人都很好，不太爱说话的女孩。楚云钟的初次出现对她来说印象一点都不深刻，只是那眼神让她觉得讨厌。在她心里，男人从来都是好色的，每个男人都带有一双猎艳的眼睛。检修结束后，站上也相对轻松些，肖楠间接的听到一些关于楚云钟的事情，他大学毕业在单位已经四年了，据说为人很诚实、工作能力也非常强，很得领导赏识，最值得其他男人羡慕的是他有一个厂花女友，是厂里的文艺骨干，长得高贵典雅，十分具有淑女气质。而这一切，在楚云钟还没走进肖楠心中的时候都被视为不屑。日子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走着，肖楠常常会忘了今天时礼拜几。有一天楚云钟带着几个其他单位的同事来肖楠所在的站上参观，恰逢肖楠白班，于是配着楚云钟和其他参观者一起在现场转了一圈，肖楠熟练的讲解，大方的接待让楚云钟更是吃了一惊，“这个女孩还真的挺特别。”临近午饭时间了，参观者被另外一个作业区的人接走了，楚云钟留下来和站上得人一起吃午饭，饭桌上，女同事们尽显热情和活泼风姿，唯独肖楠默不作声的吃完饭独自走进了值班室。静静的在电脑上浏览着站内的工艺流程，肖楠忽然感觉背后有人，转头一看，楚云钟正在注视她，肖楠很大方的和他打了招呼。楚云钟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欲言又止，沉默了一会问肖楠：“你叫肖楠？来的时间不长吧，没怎么见过你啊？”“男人惯用的伎俩！”肖楠心里想着，嘴上回答到：“是啊，来的时间不长，到今天为止三个月。”楚云钟用有点不相信的语气说道：“才三个月，你就能对站上的设备了解的这么清楚啊，厉害！”肖楠笑了笑道：“只要愿意学，就会很容易记住的！”“嗯，有道理！”楚云钟点点头。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对话。

　　第二次对话肖楠很容易的就记起了时间。那天，肖楠又一个人独自坐在站外的小山坡上，看着远处夕阳仿佛沉入大漠底下，天边忽而飞过一两只不知名的鸟，思绪飘向远方父母的身边，检修前妈妈打电话说爸爸得了高血压，前阵子进过一次急诊，焦急地肖楠准备请假回家却正赶上站内检修，妈妈打来电话说爸爸已经出院，病情也好转了，开始上班了！肖楠才稍稍安了心。正当思绪飞舞的时候，楚云钟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楚云钟也看到她了，自然而然走了过来。“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啊？”肖楠笑了笑说：“吃过晚饭在这里转转！你怎么在这里啊？”楚云钟耸了耸肩，做出一个非常无奈的表情，“没办法，有个站井口堵了，上面让下来解堵，这不，连饭都还没吃呢？”“哦！”肖楠轻轻的哦了一下。“别怪我冒昧，咱们石油人就这么直，有啥说啥。我觉得你挺特别的，和其他女孩不太一样！”楚云钟抬起来看着肖楠问道。这次肖楠没有直视他的眼睛，“有什么特别的啊，都一样得！”“不一样，我觉得从你的眼神里能看出一种淡定，在你的眼中看不到现在年轻人的浮躁，看不到年轻人的一种迷茫！”楚云钟用十分肯定地语气阐述着自己的观点。肖楠吃了一惊，脸上却依然保持着淡淡的微笑：“你不也是年轻人吗？我想我们的年龄也差不了多少啊！”肖楠没有直接给予他答案。楚云钟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赫赫，的确也是年轻人。”看着他憨憨的笑容，肖楠忽然觉得不怎么讨厌这个男人了，原来他看她的眼神不是她想的那样，肖楠脸上竟然感觉有些发热。第二次对话又简短的结束了。

　　再次遇到楚云钟让肖楠大吃一惊，小伙子没有以前精神了，说话做事总感觉萎靡不振，见到人也只是硬生生地挤出个笑容，并没有和肖楠说话。从站上同事的口中，肖楠得知，楚云钟的厂花女友弃他而去，在分手短短一周后闪电般的和上级部门的高干子弟结婚了，留给楚云钟一个男人最难以接受的分手理由：“没出息，没前途！”肖楠曾经在厂内的一次文艺演出中见到过楚云钟的厂花女友，很具有搞艺术的高傲气质，其实那时肖楠就隐约感觉到楚云钟抓不住这个女子的心。

　　一晃又是一个月过去了，肖楠终于可以轮休了，挥手告别了站上的同事，坐上开往厂部的大巴车，肖楠一路低吟着小调。在家休息了半个月，肖楠每天都会在父母下班前做好饭等他们回来，周末的时候一家人或者去钓鱼，或者父母约几个老友带着肖楠一起去烧烤，日子安逸且快乐的继续着。但是在肖楠的心底总觉得有一个什么让她牵挂，不能释怀，心里有些盼望着假期赶快结束，肖楠发现这个令她讨厌的男人竟然悄悄的不经意地走进了她的心里。

　　假期结束了，父母依依不舍的将肖楠送上了回厂的大巴车，肖楠有些兴奋，又有些内疚。回到站上听到的第一个消息竟然就是关于楚云钟的，听说他心情好多了，人也又像以前一样了，只是工作更加努力了。这几天肖楠忽然觉得她在等他来，盼着他来，可是连续两个礼拜过去了，依然没有看到楚云钟的影子，肖楠有些黯然伤神，忽然听到有人在和他说话。“肖楠，你休假回来了啊！”回头一看，是楚云钟，肖楠竟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她吸了吸鼻子，向着楚云钟灿烂的笑了一下。“过来，聊一会吧，好久不见了。”楚云钟拍着小山坡旁边的小石块示意她过去。肖楠缓步走到了楚云钟身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凝析油的香味。楚云钟拿出一根烟，转脸问旁边的肖楠，“不介意吧！”肖楠摇了摇头。楚云钟点燃香烟，长长的吐出一串烟雾，望着远方，问肖楠：“女人怎么这么难捉摸啊，六年了啊，相处了六年了，怎么说分手就分手了？”说着又狠狠的吸了一口烟，又吐出了一个长长的烟雾。“当初在一起的时候多不容易啊，大学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钱，但是过的很开心，有钱的请女朋友吃肯德基，我就请她吃肉夹馍，味道比肯德基可好多了。那时候在一起真的很开心，一起上课，一起下课，周末骑着自行车带她到公园。好不容易熬到毕业了，工作也找到一起了，有了还算不错和稳定的收入了，应该苦尽甘来了，却要分手了？”听着他像是自言自语的诉说，肖楠从侧面看到他眼角被太阳折射出来的光。“你说，女人真的都那么现实吗？”楚云钟转过脸看着肖楠的眼睛。肖楠愣住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嗯，其实，其实不光是女人现实，男人同样也很现实啊。生活总得穿衣吃饭，只是有人可能追求的多，有人追求的少罢了！”“”那你呢，你觉得你是怎样的人呢？“肖楠忽然觉得被楚云钟问得喘不上气来了，她一直都在试图忘掉过去，可是过去却总会像个幽灵闪过她的记忆。但是肖楠是个率真的女孩，虽然后悔当初错误的选择了另类的生活，但她还是愿意坦诚的对待身边的这个人，她想年轻人会理解的。肖楠告诉了楚云钟她曾经的生活，做过不良少女，离家出走过、酗过酒、抽过烟、和别人同居过，但唯独父母的职务她不想告诉任何人，她不想让别人把她以前的生活看做是千金小姐的骄淫奢侈，她不想让别人误会父母对她的家庭教育。听着肖楠的自述，楚云钟的思想仿佛在这一刻被冰冻了，他听不到肖楠在说什么，只是看到肖楠模糊又清晰了的美丽的脸庞。香烟烫到了他的食指，他全然不知。而这一刻，肖楠越发觉得心跳加速，心里忐忑不安，她下意识的看了看楚云钟紧锁了又舒展开，舒展开又紧锁了的眉头，她知道这次坦白的自述将会是怎样的一个结果。肖楠也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太阳的光从高空中刺了下来，肖楠觉得脸上有些疼，楚云钟觉得心里有点痛。”“走吧，这会太晒了！”楚云钟站起来，用手遮在额前抬头看了看天空对肖楠说。正巧，肖楠此刻正想赶快离开这里，离开楚云钟的身旁，闻的太久的凝析油让她觉得有些晕车。他们离开了，一个进了小站，另一个钻进了二七零零。

　　依然是午后的黄昏天气，肖楠坐在山坡上，想到楚云钟中午的表情，泪决了堤。“男人真的不值得相信！”，可是眼泪却丝毫没有想停下来的意思。

　　光阴依旧在继续，重复着日复一日的工作，半个月的轮休，肖楠又回到了当初的淡定，只是偶尔心里会觉得难过。年底了，所有人都在为圆满的结束一年冲刺着，肖楠也在冲刺，为了让忙碌的工作冲淡偶尔的心痛。元旦的傍晚，和同事们过完了站内狂欢的迎新晚会后，她又坐到了这个小山坡上，同事们常常笑她，像个花痴，以为她在思念家乡的某个男生。冬天的太阳下山比较快，月亮早早就爬上了山头，从月亮上弥漫出的光有些冷，却让人觉得清醒。“有短信喽，嘿嘿嘿！”宁静的月色下，蜡笔小新的短信声音在这片肃穆的夜幕中显得十分可爱，“新年快乐！明天下午太阳下山前在山坡上等我。楚云钟。”肖楠的手有些发抖，看着短信不知道该怎样回复。手指按住回复健，又取消，再按住、再取消……反反复复，终于回复了一个字“嗯！”看着手机显示短信正在发送中，肖楠不敢动弹，她怕稍微动弹一下信号就会不好，短信就会发送失败。“短信已发送”，肖楠长嘘了一口气，抬头看看一盘冷月，隐约看到了传说中月亮里的桂花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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