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天师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阳明先生龙场收徒，后又住进山洞悟道的消息，传到京城时，第一场冬雪已经下了七日未绝！
小皇帝靠在龙椅上阖眸微憩，对满宫莺莺袅袅，舞姿翩翩的美人们，置若罔闻。
“真是太没劲儿了！一个个脸上笑的跟涂了蜡一样，太假了！这宫里什么都是假！人是假的，心是假的，就连娘也是假的！”
他突然心里憋闷的无法喘气儿，一脚踹翻了眼前的整张桌子，美味珍馐滚落一地，丝竹管乐之声骤然崩断……
所有人都跪在地上惶惑不安，不知今天又是谁要大祸临头，只有刘公公敢凑近前去，谄媚道：
“陛下，哪个奴才们不合您的意，您告诉老奴，拖出宫扔了便是，何苦又发这么大脾气？一不小心伤了龙体如何是好？”
“龙体？”正德皇帝嘴边挂着讥讽的笑，
“那是什么东西？好吃吗？朕不想在这儿呆下去了，一天都不想！朕要出宫，现在，马上，就走！”
刘瑾当然明白小皇帝心里的别扭，郑宫女当初被小皇帝被接出宫后，没多久竟失了踪迹，到现在人还没有找到。
小皇帝怀疑是太后背着他做了手脚，几次借着醉酒时前去闹囔，可又苦于手里没有证据，堂堂大明皇帝，每次都被太后训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到现在还是连个人毛也没找着！
正德皇帝心情郁闷许久，只有刘公公晓得如何哄他开心，眼下刘公公见陛下如此烦躁，立马顺着闹脾气的小陛下的心意高声喊道：
“陛下起驾……”
一般这四字一出口，所有人都明白正德皇帝要去哪儿？
大明朝的干清宫对小皇帝来说就像一只铁具牢笼，只有京城郊外的豹房能让这只小野兽找到片刻归属。
这里不仅是美女与野兽的天下，还有小皇帝从江湖上搜罗来的各路奇人异士，就连护国寺的无心法师，也时不时被小皇帝请来喝茶。
说是请来的，其实和绑来的没有任何差别，要不是大师的项上头颅没有修炼成金刚不坏？无心法师绝计不想踏进那个地方半步。
不过今天大师似乎心情不错，没等大内侍卫动手，主动换上他那身儿白惨惨的僧袍，带着徒弟乖乖钻进马车里。
一路颠簸之后，大师俨然一只空心萝卜在雪地里成了精，出尘不凡，翩然走进小皇帝的“酒池肉林”！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粉雕玉砌的小沙弥，不仅看上去有些眼生，还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冰冷气质，拒人千里之外，仿佛他现在走着的正是一条朝圣之路。
很快，覆盖着大地的皎洁白雪上，留下两行极浅的脚印……
豹房的偏殿里，刘瑾接过身边小太监递上的茶水，斜睨着站在那里不卑不亢的小和尚，阴阳怪气的问道：
“你是那边新派过来的？”
小沙弥做足了样子，竟也学着老和尚双手合十，恭谨答道：
“正是小人，之前办事的秀才至今下落不明，故王上派我前来，留在无心法师身边，好随时探知西南那边的动静。”
刘瑾很不以为然的哂笑，眼角眉梢尽是嘲讽，
“你们家主子固步自封的时间太久了，真以为藏在西南的那些个家伙，会一辈子老老实实的待在那个鬼地方，安分守己坐以待毙？要不是咱家在宫中稳住小皇帝，单就一个阳明先生如今的名望，就能带着那几个祸患一起回来！”
小沙弥从善如流，点头说道：
“刘公公所言极是，王上深知您劳苦功高，故如今派我接回郑氏父女两人，也是想着替您免去后顾之忧。”
“呵！”刘瑾突然冷笑了一声，
“替咱家分忧？亏你们主子说得出口，这是要卸磨杀驴？你们主子是觉得咱家如今没用了？这还真是……火候还没到，就着急着要把我一脚踢开，咱家当初若是知道你家主子如此沉不住气，说什么也不能上他这条贼船！”
小沙弥心里有数，
“养虎为患说的就是眼前这位，如今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就连民间百姓也称呼他为立皇帝，难怪那边那位会如此着急？”
他依旧恭恭敬敬，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说出的话却不怎么能入耳，
“小人是王上身边的人，刘公公既然不愿把人交出来，那王上也有一句话要送给刘公公，大明的江山可以换人，但绝不会改姓儿，还请刘公公好自为之！”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野生小和尚，居然敢对当今圣上身边的立皇帝出言不逊，一向被人奉承惯了的刘瑾，突然端着茶碗呆怔住了！
等他反应过来时，小沙弥已经悄然退去，像这茫茫白雪里的一道雾痕，端立在小皇帝的正殿外，全然不顾来来往往对他笑着指指点点，掩面的娇羞美人儿。
大殿内，腥红色的地毯与屋外形成鲜明对比，无心法师可能觉得坐在这儿有些烫屁股，一口接一口地喝着小皇帝的茶水，听他前言不搭后语的问自己，
“朕听说安宁公主曾经请那个王伯安，到你的寺庙里一起谈经论道？”
小皇帝很少称他为大师，无心法师也早习以为常，如实回答他，
“我与那位王大人，只有一面之缘，只听他与安宁公主闲话家常而已，谈不上什么讲经论道！”
正德皇帝两道细眉微微动了几下，
“噢！他现在自称阳明先生，嫌弃朕的驿站小，装不下他这座大神，跑到山洞里求仙去了，据说还颇受当地蛮人的赏识，就连朕的宣慰使也跑去听他讲什么心学！不知您对此有何看法？”
大和尚心中打鼓，“我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出家人，管这些破事做什么？”
他放下手中茶碗，重新转起了手里的佛珠，脸上一派慈祥端庄，
“蛮族部落的人大多心思淳朴，赏识中原人也不足为奇，可既然连陛下的宣慰使也喜欢听他讲课，想来这位王大人确实有过人之处。”
无心法师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小皇帝偏偏就喜欢听他这种无甚用处的车轱辘话！没有其他原因，就是喜欢看干干净净的和尚慢条斯理的讲话，有清心凝神之功效。
窗外的雪越下越紧，站在廊檐下的沐清，像一尊塑在殿外的玉雕，一动不动。
看风吹雪落，不知掩盖了多少人心底的暗潮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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