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少小离家老大回……”可王伯安眼前的老先生早已两鬓斑白，满脸倦色，这一趟被发配至此，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回去了。
世子爷和王伯安两人都沉默不语，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雨水顺着他们紧蹙的眉头滑落下来，掉在篱笆外的石板路上，瞬间摔碎！
这位从京城里来的老人他并不认识，只是同为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王伯安心头突然涌起无限的悲凉，他忽然转身，快步离开篱笆院落往回走去。
路上他们是怎么遇见沐清？身上又什么时候穿上蓑衣？王伯安都想不起来，他脑子里晕晕乎乎，一直睡到第二天天光大亮，翻身起来坐在木板上发呆。
今早的聚在门外的土著们被钟逸尘忽悠着，都到林子里比试弓箭去了，沐清安安静静的看着她哥，不打算打扰他的思绪。
向来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庙堂格局旦夕之间天翻地覆，可如今让一个阉人只手遮天，搬弄是非，这算怎么回事儿？
屋子里太安静了，他辅一开口，先把自己吓了一跳，看着沐清那双灰色的眸瞳，依然像小时候趴在门边等着他散学回来时那般充满期待，他心里微微一怔，开口问道：
“沐清，和我说说世子爷他们的计划，下一步你们都有什么打算？”
沐清盯着自己的鞋尖儿，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没有打算，我们现在越惨，对方露出来的破绽越多，所以我师尊那里暂时没有任何行动！”
“不过这次天师肯跟着我们一起来这里，想来清音阁也要加入我们之中！”
“清音阁？”王伯安口中喃喃自语，“那是什么地方？”
沐清细白的额角显得冰冷无情，话语里也不见温度，
“不是什么好地方？哥你不必知道那些，天上走蛟，塘里养虾，清音阁里那些人，都是混迹于江湖上的三教九流，大多都受了天师的恩惠，用起来倒也方便。”
“哦！原来如此！”
王伯安轻轻点头，正想起来活动活动身子，突然两片门板被白永年撞得大开，就见那个憨货一抹脑门上的细汗，冲着屋里嚷道：
“不好了，有人死了！”
沐清和伯安同时抬头猛地睁大眼睛，第一反应居然是“世子爷和土著们失手打伤了人！”两人同时跳起来问道：
“谁？”
白大嘴天生是个大喘气儿，别人听他说话就跟上吊似的难受，
“咱们那边的人，真是够可怜的，唉！”
沐清简直想一脚踹在他嘴上，索性推开白永年向外跑去，被急匆匆的赶回来的世子爷撞了个正着，一把揽回到屋子里。
看见她师尊连根汗毛也没掉，沐清顿时松了半口气，
“师尊，你脸色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钟逸尘显然也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他神色艰难地看着沐清和伯安，好听的声音今天变得有些沙哑，
“暖暖，京城里来的那一家人，都不在了！”
“都不在了是什么意思？”两人在心里反复确认世子爷的这句话，
“昨天刚刚还见过，怎么会突然……”
一旁的白永年见几人都不说话，像是生怕他们不肯相信，赶紧补充道：
“是真的！有人从蜈蚣坡那边回来，亲眼看见有个中原老人死在坡下了，身旁还有两人在那儿哭他，后来还有路过的人从那儿回来，说坡下堆了三具尸体，想来是人都没了！”
王伯安神色大悯，缓缓坐回到木板床上，忽然间苦笑道：
“我们本来都是一样的人，为了来这地方当一个小小的吏目，一日三死！”
他魔怔了一般，突然冲出屋子四处找寻畚箕和铁锹，几人都知道他想要去做什么，转头默默看向白永年，
白永年顿时会意，满脸震惊拒绝，
“凭什么让我跟着去？我又不认识他们！”
这时小知书抹掉脸上的泪水，转身收拾起土著送给她们的吃的，包好塞进白永年手里。
白永年：“……”
“唉，跑腿受罪的命，长得再美也没人怜香惜玉，还是芸娘最心疼我！”
…………
傍晚时分，蜈蚣坡下多了三座土包，有人见有一青衣书生，面前摆着白饭，高声悲歌：
“繄何人？繄何人？吾，龙场驿丞，余姚王守仁也，吾不知尔郡邑？尔乌为乎来为兹山之鬼乎？……”
“吾为尔歌，尔听之：连峰际天兮，飞鸟不通，游子怀乡兮，莫知西东。莫知西东兮，维天则同。异域殊方兮，环海之中。达观随寓兮，奚必予宫。魂兮魂兮，无悲以恫。”
山河日月在他的歌声里黯然失色……
这件事让王伯安本已平静的心悲恸不已，
站在他身后的不远处的世子爷缓缓转动着手里的折扇，不动声色的低声问天师：
“会招魂吧？招来问问他是何人？家中还有没有其他人？”
天师大言不惭，回答的果断干脆，
“会，但是招来的不一定是他！”
“……”，钟逸尘一脸讶异，“师兄当年怎么就不嫌他带出去丢人呢？”
正杵着铁锹休息的白永年听了天师这话，瞬间全身汗毛倒竖，扶着铁锹的手一滑磕疼了下巴，恨不能将这个吓人的东西一脚踢回驿站去，
“那个大鹏鸟天师，您要是累了就早点回去歇着，这儿有我和樗公子陪着就行！”
天师虽不太计较别人怎么称呼他，但还是蹙着眉头盯着白永年研究半天，
“他们一个两个都是什么眼光？自己长得就这么像只鸟吗？啧啧，这都是些什么虎狼之词？”
……
几人情绪低落的回到驿站，夜里，就在钟逸尘与沐清坐在木桌前，拉着天师反复研究回京的时间和计划时，一直悲伤不已无法入睡的王伯安，忽然坐起来，看着他们宣布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我明天要搬到山洞里去住，让永年替我打一副棺材，我今后就睡在棺材里。”
“啥？”几人的目光在王伯安身上溜了一圈，不明所以，一般人听到这话，一定会觉得“完了，完了，这人彻底傻了，疯了！”
可天师这只“衣冠禽兽”的大鸟儿不这么想，他突然若有所思，摸着下巴点头道：
“嗯，这个主意听上去不错！”
沐清顿时扶住脑门，顺手还将白永年的下巴拍了回去。
天师还没来得及故弄玄虚，就听那个比他更“禽兽”的世子爷说道：
“住山洞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得让天师给你把守洞门！”
天师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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