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 规矩本就是人定
地机老人阖目望天，只为压制自身伤势。
现在变成石头，当然不会吐血，地机老人此时需要想通一件事情，因为只有把这件事情想通才能真正将身摆正，把人立直。
人之一字，立地顶天。
男子汉大丈夫生来就要顶天立地，地机老人只要能够站着的时候绝对不会坐着，如此方可根扎大地，头与天齐。
现在事情想通了，地机老人就笑了。
于是开始讲道理。
……
……
莫虚的面前是一位须眉皆白的高大老人，一袭长袍，凛然正气。
浮尘挥手即掸落，衣上哪有一滴血？
夫子弹指一声笑，身后桃花开遍地：“小朋友，你要与我讲道理？”
眉若卧蚕，眼似春水，鬓染秋霜，银发儒巾，老夫子是年小寿三百八十二，生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眼角蕴有几道深深皱纹——
无关苍老，非吾所愿，便任那皱纹如渊如岳，高过书山比智慧还深。
但再高深也高深不过道理，只因为道理总是最最高深：“老仙长，我要与你讲道理。”
“哈！哈哈！哈哈哈！”
地机老人放声大笑，声若洪钟大吕鸣震，可见适才哪里伤得一分：“你要讲道理，不是不可以，你先讲一讲，什么是道理？”
“道理就是……”
“你不要说话，你先听我说。”
地机老人大袖一挥，斩钉截铁说道：“道理不是天，道理不是地，道理生于天地间，因为天地间有人。”
“人生于天地间，人为万物之灵，道理只在人与人之间存在，除此之外世间万物皆不论。”
“然则世人千千万万，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道理，正所谓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说你有理我说有理，那么既然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道理，请问——”
“今天你要讲的道理，是大道理是小道理？”
莫虚：“我要讲大……”
“你不要说话，你先听我说。”
地机老人大袖一挥，斩钉截铁说道：“因为我们每一个人总是遵循着自己的大道理，也就是世间之人约定俗成的所谓大道理为人处事，就比如说杀人者偿命，欠债者还钱，就比如说人贵自知多善举，多行不义必自毙，就比如说作为一个人一定要孝敬父母，礼让他人，尊重长者，尊重长者，尊重长者，要有眼力，尊重长者——”
“天！”
莫虚终于恍然大悟，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扯过身后躺椅：“老仙长——请上座！”
地机老人点了点头，仍旧负手笔直站立：“孺子可教也，眼力尚欠缺，你要知道坐与不坐那是我的事情，而与不与我让座那是你的选择，因为你给我让座我可以坐可以不坐，而你不给我让座便就是你错，少者礼让年长者，这便就是大道理。”
莫虚擦了把汗：“是是是是，晚辈知错，老仙长您还是坐下说……”
“你不要说话，你先听我说。”
地机老人大袖一挥，斩钉截铁说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年轻人，你可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莫虚点头，恭敬答曰：“先生说过，这句话的意思是……”
“你不要说话……”
“你先听我说！听我说！”
一旁朱大少极度憋闷之下再也忍无可忍终于悍然爆发，大袖一挥斩钉截铁说道：“你！闭上你的嘴！听虚虚把话说完！这可简直真是岂有此理啊呀呀呀气死我了，你都不让人家说话你还问人家什吗意思，你什吗意思？你有病吧你？！最最可恨明明是你问人家你又不让人家说话你个糟老头子你特么……”
“大少！”
莫虚大惊：“你不要说……”
“非礼勿言！”
什么都晚了，只一声断喝：“——————————————————”
大少的嘴巴分明仍然在疾速嗡动着，可是再也没有人能够听到他说的话，包括朱大少自己的两只耳朵：“？？”
当一个人忽然之间完全听不到自己说话的声音那么他的第一个反应绝对不是嗓子忽然哑了，而是耳朵忽然聋了：“非礼勿听。”
世界终于清静。
虚虚的嘴巴分明仍然在疾速嗡动着，可是大少再也不能听见他说些什吗，大少此时两耳之中唯一的声音就是寂灭：“大少！大少！”
大少忽然醒悟。
原来聋在哑后，勿言而后勿听：“非礼勿视！”
当其时大少毫无疑问会选择怒目相向，并且自然抡圆胳膊挥起拳头便就要打：“非礼勿动。”
言出法随，大少石化。
就此怒目金刚之姿，战天斗地之势，整个人被定在场中。
众皆无语。
……
……
当然大少没有生命危险，因为地机老人要讲道理：“你不要说话，你先听我说。”
……
……
……
天机阁、地机老人，《百仙谱》排名第一十七位，同时也是《百仙谱》第八千六百五十二版的修订人。
上仙之中上仙，只差一步登天！
大少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概念。
只看排名其上十六人——
张天师、昆仑十三剑仙、文圣、道禅，仅此十六人。
且不说那十六人，就比如说凤尾先生，二十个凤尾先生加起来也打不过一个地机老人，这是境界的差距。
就比如说朱大少，在地机老人面前就好比土鸡瓦狗，只能任人玩弄。
就比如说铃星，或说二姐连同大黄都情知惹不起他只能找地儿猫藏躲起，就比如说莫虚明明早就知道地机老人的厉害之处还要主动前来送死：“说你你不听，现在傻了吧？”
失态只在一时，莫虚无奈一笑：“老仙长，请继续。”
“很好。”
夫子看他一眼，神情微诧：“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小子可以，是个将才。”
“老仙长，道理是非屈直，不如就事论事。”
“哦？”
夫子终于惊讶：“后生明白事理，可以“先生”称之。”
“老先生，您请坐。”
“哈哈！不错！”
夫子大笑，终于就座：“老夫站着不会听，先生坐着听你说。”
……
……
……
莫虚说完，夫子点头：“无论如何，一条狗的名字也不可以出现在《百仙谱》上，这一点毋庸置疑。”
“所以凤尾先生，还是凤尾先生。”
“错！前任凤尾败北，此时仙谱除名，是以现任凤尾先生即为犬主也就是这一位有名无德小和尚——”
朱大少此时当然没有任何表示，现场众皆高呼：“百仙谱末位、佛子朱富贵！”
……
……
当然朱大少仍然没有任何表示，莫虚苦笑道：“未入仙人境，不登《百仙谱》，这可是当年您老自己定下的规矩，您看——”
说话翻开手中《百仙谱》，指着第一页即扉页上的第二行字：“咳！”
地机老人清咳一声，缓缓说道：“我可以改。”
说话轻舒猿臂给他一把夺过这才放声大笑：“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不讲道理。”
“……”
“你自己定下的规矩别人不遵不遵守那是别人的选择，你自己定下的规矩你自己都不遵守那可是人品的问题，从心所欲不逾矩，这便就是大道理。”
“……”
“有子曰，信近于义，言可复也。老先生，您可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
“其实他不是犬主，我才是犬主。”
“啊？”
“因此您这《百仙谱》的规矩您若不改便罢，您若非得要改的话那么上榜的人也应该是我，莫虚。”
“……”
“老先生，您改不改？”
“我……”
“老先生？”
“好吧，你牛。”
地机老人何许人也，当场翻脸反咬一口：“我改！我改！我就是不讲道理！我就是人品败坏！”
“咣当！！”
众皆绝倒，叹为观止：“惊神。”
夫子起身，祭惊神笔，便将《百仙谱》第一页即扉页上的第二行字一笔勾销，重书四字——
人皆可入。
后至尾页末名，凤尾先生之尾去一名，复添一名——
当当当当！
就此荣登《百仙谱》，羡煞世间千万人，百万仙修齐惊震，只因笔神人更神——
彼时神州修行人，眼前飘过一行字：
百仙百位：
鸡头镇凤尾先生、莫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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