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眼之死 其一
朝阳从窗台撒进了小屋里，正照到房间一角的床上。但此时的那里并没有躺着人，老人已经早在几十分钟之前就醒了。
醒来了就不能再躺着。
这是老人的父母从小对他的教诲，老人时刻把这句话记在心里，七十九年来从未忘记。
不过起床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年轻时缺乏锻炼的他，两个膝盖，腰和颈椎都早就按时地屈服于岁月的安排，现在四肢的力量也越来越糟糕。
跟那些年轻人实在是没法比啊。
老人这样想着。
他半抱半撑着特制的残障马桶一侧的扶手，一点点吃力地站了起来。为了防止摔倒，他把手从扶手另一侧又穿回来，架在自己的胸口，用另一只手紧紧地别住。这样尽管不便于发力，但是至少不会因为起立过程中的低血压而摔倒。
虽然并没有实际摔倒的经验，但是他的身体能否继续承受那样的经验，他并不确定。
所以不能够冒险，尤其是到了这样的关头。
也不是没有想过让别人照顾自己，但他现在还不能够被人发现，住到这样偏远而又不便的地方，如果因为一个护工之类的东西结果暴露了行踪，那就实在是太可悲了。
而且他也不相信看护机器人。
作为世界首屈一指的神经学家，他在近几年来，对于技术的恐惧却是愈发严重了。
他好不容易从马桶上站了起来，一点点把自己钩在扶手上的手臂松开，把两只手挪回那个金属结构的同一侧，用力一撑。
眼前一黑。
老人没能一下子站起来，但他也没有倒下。在最后一刻，他两只手还是拉住了扶手，意志与本能的共同努力，让他只是撞到了金属扶手上。
他皱了皱眉，用微微颤抖的干枯手指隔着衣服确认了一下自己的肋骨。
还好，没有骨折。
老人叹了一口气，自己实在是不该逞能。不到一个星期之前，为了伪造自己被杀的现场，他抽了不少血。虽然之前为了这件事有所准备，但是血液这种东西实在是不便于保存，而且抗凝血剂也非常容易检测出来，所以最后还是逞了强，使用了大量新鲜的血液。
当时差点死过去，就算是正值壮年的医生，想要一个人完成那样的工作量也是非常困难的。
不过他终究还是撑了下来。
信念是能够让人变得强大的东西。
他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如果不是信念，可能好多年之前他就死了。但是盖尔伯格计划突然而来的突破，再加上“算子”多次反复地验证，他最终还是没有放弃。
这都要得益于信念。
虽然现在的艾德里安是个没有信仰的人。
他小时候是有信仰的。
他出生在一个严格而又虔诚的家庭，父母都对神明有着坚定的信心。但是随着对知识地不断追求，他对“更高层的存在”这个概念的怀疑也越来越重。
而让他彻底放弃信仰的契机，正是他第一次与真正“神明”的接触。
老实说，他从未想象过自己的工作会跟那样的东西有关。但是就在被称为“虹”的第三代工程体正式完成之后不久，他就确确实实感觉到了那个东西的存在。作为天桁的首席神经学家，“虹”能够与人的意识有所互动完全是得益于他的贡献，
但是与深渊对话的过程，从来都没有意料到会是双向的。
深渊看了回来，深渊回答了他。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在那天晚上到底听到了什么了，但是那种由内而外的恐惧时至今日依然会让老人冷汗直流。
“神”就是要只存在于想象里，才能够被称为神。
那样的东西绝对是无上的亵渎。
但毫无疑问，冷静下来之后，仔细想想的话，那个东西有着神明的种种特质。
但是神降下过天罚，而那个东西也有着同样的潜力。
艾德里安创造了那个东西。
那是不可饶恕的原罪。
于是，这一切就这样开始了。
“心眼”的力量，并非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通过神经学的理解，艾德里安能够干扰人的知觉，感知到没有的东西，或者隐藏存在的东西。
而且这个力量只在很小的范围里能够生效，神经系统当中，生物电流的操控是非常细致的工作，距离稍微超过几米，就是无法完成的任务了。
但好在人在关键的时候，如果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往往就会做下奇怪的决定。
比如儿子重病的父亲，如果一直看到兽化的报告书和自己儿子畸形扭曲的幻觉，就会自然而然的怀疑工程体制剂的有效性。
这些都是很简单的。
只要不断地推动，所有人都会按照本能做出最糟糕的决定。
就那样，艾德里安一点点的把所有人都带到了现在。
只差最后一点点了，最后几天，只要这副身体还能够撑住最后这几天，他的罪孽就能够被洗清。
老人费尽了千辛万苦之后，终于又从马桶上站了起来。他扶着墙，一点点挪到洗脸池面前，又洗了把脸，对着镜子检查了一下自己下巴。
是不会让父母失望的干净清爽。
腿部的血液循环也从之前的坐姿恢复了，他伸了伸腿，膝盖的乏力感让他又有些不快，不过终归还能用。
接下来就是去客厅这几步路。
顺利完成。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客厅里很明亮，老人蓝灰色的眼睛不自觉地眯了起来，他转过身，背对太阳，从胸口掏出来自己的眼镜，对着一台老式的电话折腾了好久。
“阿罗哈？我是洛伦佐。”
“洛伦佐，是我。”
“董事，您好。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实在是抱歉。”
“林羽裁到波斯达迪奥了没？”
“到了到了，这边我们都安排了，没有惊动任何人，他一落地就去了犯罪现场，按您说的，两个地方我们都安排了跟凯瑟琳小姐有关的线索。”
“路西呢？”
“她已经先一步去了您在拉法罗的住处，林羽裁应该下一步就是去那边了，对吧？”
“嗯，不过也有可能会去天桁的老实验室，你在这边把事情收尾一下就赶快过去，我在那里跟你会合。”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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