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半妖红莲
“不，不要过来！”
这一次，罗夜是真正的惊恐，而非之前的刻意伪装。
此刻那双深黑的眼睛，便如冰冷机质毫无感情的暗色玄石，将所有光吸入，只留下黑暗。这时候的苍凛，不似一个人，反倒像是一个只知道屠杀的傀儡。
“逃……”
魔修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字，就算被血魔手反噬，也比面对苍凛要强。
只是，罗夜身形微动，一道带着杀戮的黑色剑芒便迅速扫了过来，精准地从他颈间划过。
骨碌碌——一颗人头掉到地上，脸上仍旧带着惊恐不甘的表情，死不瞑目！
心魔幻阵中，苍凛被那暴烈的情绪充斥着整个脑海，只恨不得将所立的这一方天地也毁灭殆尽。灵力不受控制地在身体中奔窜，金丹脱体而出，上面浮现一道道黑色暗纹，居然隐隐有成魔的前兆。
紧要时刻，一朵虚化的红莲突然出现在金丹之上，和当初秦子安神魂上所显现的一模一样。重重莲瓣将金丹包裹起来，黑色暗纹渐渐开始退去。
相传莲花乃是天地清正之气所化，对于邪魔有克制作用，如今看来，有些传言还是可信的。
这也算是因缘巧合，若非上次苍凛救治秦子安时，两人出现了类似“神交”的现象，也不会在苍凛神魂之上留下短暂的印记。这印记，只会在对方心甘情愿之下才会烙印，若是被强迫，却绝无可能。
金丹重又回到丹田，一丝清气分散，直冲天灵，哪怕只是少许，对于苍凛也便足够了。
此时，苍凛仍旧处在心魔幻境之中，昔年惨境一幕幕在他眼前呈现，刺激着他的心神。然而这一次，他再没有任何迟疑，举起寒渊，眼神清明地刺向心魔所化的白星罗。
若是母亲魂魄仍在，只怕也不愿意他活在仇恨中，成为阻碍他修行的心魔。而当年独挑一方魔域，将那些人尽数杀死，他已经报了仇，是该放下的时候了。
整个心魔幻阵之中，苍凛最为在乎的无疑就是他母亲，将“白星罗”一剑“杀死”，从此抛去自己幼年时对于无力救助母亲的遗憾，化去一直埋藏在心底深处的仇恨，从此得到解脱。
从血阵中走出，苍凛的神色比之从前却更加漠然，心结一解，断情诀反而更上一层——对于亲情，似看开了，却也似放下了……
暗夜之中，流光飞剑划破长空，拖曳出一道长长的流光，若是下面有凡人见了，势必以为有流星划过天际。
苍凛站在飞剑之上，感受到包裹金丹的虚化红莲最终消散，这次若不是因为秦子安，他就算不会身死道消，也可能沦为魔修，成为他自己最为痛恨的存在。
只是，她的神魂之上为何会有红莲印记？能够助他摆脱心魔的，绝非是普通红莲。
她曾说过自己的母亲是白莲妖修，既然与人结合，那么就极有可能生出——半妖！
所谓半妖，便是承袭了人与妖共同的血脉，既非纯粹的人，也非纯粹的妖。所以，半妖素来不被人界所承认，然而妖界也不肯承认他们。
人界虽有半妖存在，但生活并不如意，哪怕是一个很小的宗门，也不愿意收一个半妖弟子。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万一哪天就生了异心呢？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秦子安的母亲才在她一出生时，就以妖族秘法将她另一半妖族血脉封印，让她看起来与正常人无异。如今看来，这纯阴体质，只怕也与她的半妖之身有关。
他心中一凛，若是秦子安的半妖身份被发现，误以为她是别有用心潜入宗门，下场只有一死。就算往好了想，也会被驱逐出宗门。
好在封印一时无法解除，在秦子安金丹之前，她的半妖之身都不太可能暴露。
流光在空中微微停滞，他陡然发现，自己竟然对秦子安的半妖身份毫无反感，甚至还有心保守秘密替她隐瞒。想到身份揭穿，她有可能会被处死或者驱逐，心中竟是——不愿？
不是不忍，而是不愿！
向来清明如镜的心，染上了一丝尘埃，他有些困惑，连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何不愿？
**
丹阁——
最近华南风有些头疼，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她的小师妹此时正在钻牛角尖。凡人中有言，不撞南墙不回头，他这师妹，那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看着被丢出来的废弃丹炉，还有一炉黑乎乎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残渣，他就知道，这是又炸炉了……
一个月来，这是第几次了？
丹炉从师父送的改成了最普通的，很好，她还怕炸了之后被师父怪罪。
灵草也换成了最普通，不，应该说是最便宜的。他现在才发现，这个师妹还财迷的很，恨不得能掉到灵石堆里。
“大师兄，凤初师姐又炸炉了？”
过来奉茶的小弟子一副了然的表情，笑着给华南风添茶。这天底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不但出入丹阁服侍的弟子都知道了，就连那些整日里忙着炼丹修炼的弟子也都有所耳闻。
这要再过一段时日，岂不是连三十六峰都知道了，青阳长老看中的得意弟子，练个最低级的补灵丹都能炸炉，而且还不止一回……
从师妹开始琢磨她那个新法子以后，到现在就没成功炼制过一炉丹药。
“出去不许在旁人面前嚼舌根。”
尽管小弟子说的是事实，但华南风仍旧不得不端着大师兄的架子教训道，虽然这件事已经传的差不多了。
“是……”
奉茶的小弟子连连点头，本来还以为大师兄出关之后，会对突然冒出来的师妹有所不满，毕竟她在青阳长老那里可是得宠的很。
熟料，这师兄师妹的，关系融洽的很，让一帮等着看两人掐架的弟子一个个跌掉了下巴。
喝了口茶，华南风朝着丹房走去，他决定还是要尽最大的努力挽救一下师妹的名誉，以及——师父和他这个师兄的面子……
丹房里这些天，地火都没停过，这要是换了那些散修，光是每天炼丹所耗的丹火，都能让他们耗光身上最后一块灵石。
听到脚步声，秦子安头也没回，仍旧不疾不徐地往丹炉里加灵草，看着一堆灵犀草渐渐融化成灵液。
“咳咳，师妹啊，师兄和你说件事——”
华南风趁着她还没有开始凝聚灵力网，赶紧开口。
“师兄请说。”
秦子安开始分出木灵力搅拌灵液，终于抬头看了华南风一眼，似笑非笑地道。
其实，师兄想要说什么，她心里也有数。无非是劝她，不要再“傻”下去了。
毕竟，这些天里，被青阳长老看好的天才凤初天天炸炉的小道消息，已经被好事的玲珑给她八卦了许多遍。尽管每一次小花妖说的时候都义愤填膺，无比气愤，还是无法阻止她下一次继续偷听，继续告状……
“整天呆在丹房里也不行，不如咱们出去转转，放松一下心情，说不定就成了呢！”
华南风小心翼翼地提议道，其实他想的是，放松一下心情，说不定师妹就想开了呢？
“那师兄你说，去哪里？”
秦子安看灵液搅拌的差不多了，直接盖上炉盖，有师兄在，她也不好再分神凝聚灵力网。
难得有些坏心地想，如果她告诉师兄，再炸个百八十次，她说不定就能成功了，不知道师兄会是什么反应。
不过，这可不是开玩笑，折腾了一个月，她确实摸到了一些门道，不过这还是最初阶段。
“阳城拍卖行寄来了拍卖单，这回好像有不少好东西，师兄带你去看看。遇到喜欢的，师兄给你买一件。”
华南风将新收到的拍卖单拿出来，摸摸小师妹的脑袋，温和地笑道。
秦子安接过拍卖单，看来为了“拯救”她这个师妹，师兄准备大出血啊，拍卖会上的东西可没有太便宜的。
随意扫了一下，发现上面还真有她想要的东西。
拍卖单上的实物影像都很逼真，鸡蛋大小的七色石，排列成七色冰晶的形状，就连七彩的光晕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七色石，起价三千中品灵石……
秦子安默默捏着拍卖单，就这价，她也只能看看。让师兄给她买，她觉得自己真没有那么大的脸。
再看看一旁的玲珑，盯着拍卖单，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小拳头捏的紧紧的。
可即便是再想要，她也没有开口，就只是艳羡地看着。
秦子安觉得心里酸酸软软的，收起拍卖单开口道：“也好，那我就跟师兄去长长见识。”
玲珑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随即又道：“咱们去看看就好，这个有点儿小，等以后主人有灵石了给我买个大的。”
“好。”
秦子安答应了，她终究不能向师兄开这个口，起拍价就要三千中品灵石，买下来还不知道要多少，师兄对她好，但自己也不能不知道好歹。
“从这里到阳城，御剑飞行要三天，不过师兄的飞行法器有点儿特别，所以咱们还是提前两天出发吧！”
说道这个，华南风脸上露出少许尴尬之色，提前给秦子安提了个醒。
**
秦子安看着离地三尺的飞行法器，着实有些呆住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师兄所说的特别，真的是非常——
有谁见过丹炉形状的飞行法器？现在上面的炉盖打开着，等他们进去之后，就会关上了吧！好在这个八角丹炉每面都有透明如水晶的窗户，隔着窗户看过去，里面桌椅茶具软塌一应俱全，内部应该是绘制了空间法阵。
华南风率先跳了进去，将一扇窗户打开，朝着秦子安道：“师妹，快上来。”
秦子安木木地跳到了丹炉里，看着炉盖啪的一下合上，心里总觉得有些诡异。
其实，如果排除了这奇怪的造型，里面还挺舒适，隔着窗户还能看风景，半点儿不比她以前坐过的某种飞行工具差。
华南风泡好了茶，发现师妹还在四下打量，脸上倒是没有其他人看到这飞行法器时那嫌弃的表情。
他心里一阵高兴，给秦子安倒了一杯茶，说了这飞行丹炉的由来。
想当初，这还是他给一个中级炼器师炼制了两瓶中级丹药，那家伙才肯答应炼制成丹炉的形状。其实，他自己对这个飞行丹炉是非常满意的，只是没想到，别人都没什么欣赏眼光。
“很不错，至少比站在飞剑上舒服多了。和飞舟相比，又灵活小巧，容易操纵——”只除了造型太奇怪，跳进去的时候总觉得跟进了某位神仙的炼丹炉一样……
秦子安浅啜一口灵茶，师兄果然是土豪，连灵茶都是上等的。
“果然还是师妹有眼光。”
华南风一改往日的文雅稳重，喜滋滋地道，被嘲笑了这么多年，终于遇到知音了。
秦子安笑笑，飞行丹炉算什么，想当初，她连飞碟都很淡定的接受了。不过，她倒是知道了为什么师兄要提前两天出发，应该是想避开人潮，越少人看到飞行丹炉越好。
“师兄何必在乎他们说什么，只要自己喜欢不就好了？”
秦子安淡然道，师兄是丹痴，将飞行法器炼制成丹炉也无可厚非，外人又有什么资格评道。只要喜欢，别人眼中的鱼目，自己偏要当做珍珠。
华南风一怔，似有所悟，笑着道：“师妹说的是，倒是我这做师兄的着相了。”
说话间，飞行丹炉已经穿过云层，离了御剑门的边界，再往前行，飞过两座连绵起伏，望不到边的山脉，便能到达阳城。
离御剑门不远最好的客栈里，一个白发紫衣的青年看到腰际被触动的玉符，轻柔地抚摸着怀中的小狐狸，露出邪肆的笑容——“终于出来了，也不枉本道君等了这么久。走吧雪儿，咱们找人去。”
反正闲来无聊，便是在这宗门之外等上个一年半载，他也能等得。倒是没有料到，小丫头这么快就出来了。
阳城乃是御剑门附属之下颇为繁华的一个大城，往来修士熙熙攘攘，便如同人间的集市一般，热闹的很。只是这里店铺所卖的，大多是同修炼有关的东西。比如丹药，又比如法器、符箓，更多想不到但只要有需要的东西，都能在阳城买到。
三天之后，两人到了阳城，找了个最大的客栈，开了最好的房间。看着华南风眼睛不眨一下的往外掏灵石，秦子安很是感慨——什么时候她也能这么大方？
再想到承诺玲珑的七色石，又是一大笔灵石，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攒够。不由哀叹，穷啊，真的是太穷了！
“走，师兄带你去吃好吃的！”
订好了客栈，华南风又拉着秦子安到了一家一看就很贵的酒楼，生意倒是出乎意料的好，两人去的时候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华南风直接领着人到了二楼，熟门熟路的推开了一扇门。
少顷，有漂亮的女修走上前来，笑着熟稔招呼道：“恭喜华道友成就金丹，想必很快就能成为高级炼丹师。”
“月掌柜还是这么会说话。”好话人人爱听，更何况还是出自这么漂亮的女修之口，华南风笑着道，继而看向秦子安，“这是我师妹凤初，若她以后来，有什么就记在我的账上。”
“原来是凤道友。”月掌柜看着戴了面具的秦子安打招呼道，态度既不太过热情但也不至于冷淡，单看华南风介绍起她时亲近的态度，这位客人就不能怠慢。
更何况，之前青阳长老收徒的事早就传的人尽皆知，对于凤初，即便现在还没有被拉拢的资格，但也不能得罪。
两人又闲谈几句，月掌柜就识相地出去了，丰盛到近乎奢侈的大餐很快便呈了上来。
“这是今天才送来的深海鲑鱼，乃是七级妖兽，新鲜着呢！正好做了这全鱼宴，两位慢用。”
送菜过来的男修士修为不高，只有炼气五层的修为，却颇为伶牙俐齿，介绍起菜色来妙语连珠，很有几分趣味。
等人走了，秦子安犹豫了一下道：“我知道师兄不缺灵石，可是这般未免太过——”奢侈……
最好的客栈，最好的酒楼，这灵石就像水一样流出去了。
“师妹不知道吧，在阳城，城主有令——无论是商铺还是客栈亦或酒楼，对待炼丹师或者炼器师甚至任何一种有价值的能工巧匠，都是有折扣的。”华南风自然明白秦子安的意思，笑着解释道，“比如低级炼丹师来吃饭，可以享九折。中级炼丹师五折，而高级炼丹师乃是三折。”
只是，那些特别有名望的大师级人物，便是免费，也未必愿意光顾。
“这城主倒是好手段，好魄力，怪不得这阳城如此繁华。”
秦子安很是佩服地道，正是因为条件如此优厚，才能吸引来更多有能之士。而有了这些人，自然有更多人慕名而来。
“千年来，阳城历任城主皆是出自白家，能够有这样的繁盛局面，也就不奇怪了。”
华南风随口道，白氏家族素来善经营之道，根基雄厚，名扬域外。历代经商奇才辈出，修炼一道反倒落在其后了。
秦子安点点头，想到万里大山那家“客栈”，好像也是出自白家？还有那个一身金灿灿，有些古里古怪的白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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