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女掌
姜顺和小满急匆匆回到平乐苑，进门只见院里满目破败之相。
正是绿意盎然的大好时节，院子里却满是枯枝烂叶。
姜顺叹道：“看看，咱们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去给人家帮忙。哼，人家混得风声水起，我偏把人家当傻子，现在才明白我才是真傻。差点被人卖了，还赔上立夏！”
小满嘴不好使，也劝不出什么漂亮话，将姜顺劝回屋，一个人儿在院子里折腾了两天，才把院子收拾利索了。
二人盼星星盼月亮地等了好几天，却得不到立夏的音信，后来辗转打听到她被封为宝林，姜顺这才放下悬着的心。
这天，两个人正在院子里给白菜浇水，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喊声：“小姐，立夏回来了！”
姜顺惊喜地回身望去，只见立夏抱着大包、小包一堆东西立在院里，向小满撒娇道：
“小满倒是来帮帮手啊，这些东西，可沉死我了！”
“咦，带来什么好东西啦？”姜顺一边笑，一边把手在水桶里涮了涮，抖手在衣襟上抹了抹，快步迎了上去。
小满却慢了几拍，半晌才蹭过去，接过姜顺手中的东西，随着二人一起回了房。
立夏一脸兴奋，像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看哪儿都觉得新鲜。
小满木着脸审视良久，才盯她的雪青色衣服问：“你怎么穿这个？不是封宝林了吗？”
立夏讶异地望着二人，半晌才问：“不是吧，来送东西的人没提我的事吗？她什么都没说？”
“送什么东西？”
听到这句话，立夏气得直跺脚，急急地问：“我托人捎回来的东西啊？没什么值钱的，不过是些鸡蛋、油、还有米面什么的。一共三回，怎么，你们全没接到吗？”
小满冷哼一声道：“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是梦里托人送的吧！别装了，要真有心，自己长着腿不过来，托得哪门子人？”
立夏猛得把手中包袱往桌上一蹲，一屁股坐在椅子嚎啕大哭。
姜顺瞪了小满一眼，令她打来一盆温水，给立夏拧了把毛巾，温声说：
“你托的人许是把东西私吞了。你也不用老挂念这儿，我们手里还有积蓄，过得挺好的。倒是你，怎么穿着女官的衣服？”
立夏用湿毛巾擦擦脸，哽咽地说起过往的经历。
半个多月前，姜顺她们离开奇宝宫不久，华妃就早产，生下了一个儿子。
只是孩子先天不足，生下来还不到三斤，气息微弱，连吃奶的力气都没有，不知能不能养活。
华妃把早产的事全记恨在姜顺头上，既抓不着姜顺，就按下立夏不撒手，留她伺候月子。
当时立夏没名没分的，皇上也不知道这对姐妹间有矛盾，心里虽有些不乐意，却不想因这点小事刺激华妃，权衡之下，并未阻拦。
立夏就这样掉到火炕里，只要小皇子有些不好，华妃就把所有怒气全发泄到她身上。
姜顺听到这里，紧紧握住立夏的手，颤声说：“都是我虑得不周，我想皇上封了你，你就不能和我们一道回平乐苑。唉，早知道我就不急着回来了。”
“那怎么行？多亏小姐走了，不然华妃指不定怎么拿你们泄愤呢！我没事儿，我有皇上撑腰呢。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想，小姐是采女，我怎么能……”
姜顺厉声道：“糊涂！你是你，我是我，难道我不盼着你好吗？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种品性！”
立夏慌忙站起身子，急急地说：“当然不是！小姐清高，和我们想的全不一样，我，我只是过不去自己那关！再说，我也没由着她们折磨啊，呵呵，我有我的招儿！”
姜顺早知道立夏是个不吃亏的，待听到她的法子，也不由失笑，暗想这丫头倒是挺适合在后宫生存。
原来，皇上对早产的小皇子非常关切，几乎每天都要去奇宝宫看儿子。
立夏就抓住这个机会，只用了七天的时间，就制造了一场“偶遇”，再次把皇上扑倒了。
她那张巧嘴吧嗒了几句，又给皇上验了验身上的伤势，皇上倒没说什么，只是自此便夜宿奇宝宫了。
整个皇宫都望着奇宝宫暗骂，却不知华妃比她们更气。旁人还能落个眼不见为净，她却是生生在眼睛里放了颗大沙子！
立夏得意地笑道：“你们知道吗，华妃把我留在身边本是想泄愤的，结果却气得生了乳疮！每天都得嬷嬷给她通乳，又哭又叫，叫得可惨啦！”
小满好奇地问：“那华妃的月子还没做完，你怎么出的来？”
立夏脸上一喜，兴奋地伸着双臂，扭着身子给她们看新衣服，骄傲地说：
“我现在做女官了，在尚服司，是女掌。呵呵，正七品呢！”
她这个七品女掌可没经过任何考试，皇上金口一开，硬生生拍下来的。
起因还是华妃！
皇上每天都宿在奇宝宫，名义上是看儿子，夜夜宠幸的却是立夏。
华妃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命人夜里偷偷进屋，把皇上的衣服烧了个洞。
这衣服选得歹毒，乃是采国十几天前才进贡来的孔雀线衣，在阳光下可以变色，次日与采国质子午宴时要穿的，以示对质子的敬重。
这些衣物全部是晚间送来，已经烫好熨平，又薰过香的，整整齐齐挂在衣柜里。
而夜间房中只有皇上、立夏两人，其余宫人全在外间伺候，这罪名自然落在立夏的头上。
发现衣服有洞的是鹦哥，她把事情吵吵出来，还火速报到尚服部。
一开始谁都没把这当回事，皇上如常上了早朝。不想等尚服部的人到了，大家才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这衣服用的是孔雀线，而隆昌国根本没有这种线。
事情越闹越大，最后惊动到尚服部从五品女官——冯尚服。
可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尚服部的几位女官，一个个团着手没有办法。
鹦哥见到了火候，悄悄请来奇宝宫的七品女官——许良人，两个人不住在旁煽风点火，要冯尚服拿下主犯，从重发落。
冯尚服是个精明的，知道找人顶缸的学问不小，沉吟良久就是不开口。
她寻了个空子找到太监查问，句句全在打听立夏的背景，待得知皇上已连着宠幸了她十天，哪里还敢往这个坑里跳？
尚服部管的是服章宝藏，抓贼可用不着她操心，更何况这一看就是嫁祸。
再说衣服又不是尚服部弄坏的，只要补好衣服就行。因此只一心发愁孔雀线，再不搭理鹦哥、许良人等人。
立夏早就品出这里不对劲儿，眼见说话最有份量的人，并没有要陷害她的意思，这才乍着胆子凑过去看衣服。
衣服烧的洞有指甲盖大小，位置虽很靠下，若只是寻常缝补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似乎只能用界线的法子，这法子老师倒是教过。
姜家曾请过一位从宫里出来的姑姑，立夏虽是二小姐屋里的大丫环，却自小喜欢女红，便磨着姜顺要拜师。
姜顺向来不阻人前程，立夏便随老师学习了七年，直到那位姑姑病故。
立夏看完衣服，心里有了计较，规规矩矩向冯尚服道：“尚服大人，这衣服只怕须用孔雀线，用界线的法子界密了蒙混过去。”
冯尚服听到这句话，才正眼打量立夏，见她娇娇小小，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居然能说出这些，也算有见识的。
可惜没用！
见冯尚服没有半点回应，立夏又笑道：“孔雀线其实也不难找，只是……”
“不难找？哪儿有？”冯尚服声音不由拔得老高。
立夏胸有成竹地说：“尚服大人说没有孔雀线，就一定没有的！不过这样的衣服宫中有，而且不止一件，只要把衣服拆了，线不就有了？”
冯尚服一呆，拍手笑道：“有理！好法子！”
可兴奋之下再一想，眉头又拧到一处。采国进贡的衣服，要孔雀线织就的，还要颜色相近，这这这只怕宫里也没几件，时间这么紧，到哪里找去？
但这是唯一的法子！
冯尚服马上嘱咐司饰回去查册子，把符合条件的全筛出来列成单子，看衣服都落在哪一宫了。
立夏莞尔一笑，她出主意的时候心里就有谱，华妃就有一件符合条件的。
华妃既用这么龌龊的手段对付她，那大家就比划看看！
“许她不仁，就许我不义！哼，我可没有小姐那么好的修养，我生来就是个伺候人的，才不怕落坏名声。谁对不我好，我就十倍还回去！”
小满催道：“好了，好了，快说正经的，后来呢？”
立夏指了指衣领，得意地说：“后来就按了我的法子，把华妃唯一的那件孔雀线的衣服毁了。哈哈，皇上不止没罚我，还让我去尚服部做了女掌。正七品，比司药司的乌头、白术她们还要高一级呢！”
姜顺倒不在乎大姐的衣服，关切地问道：“你是真心愿意做女掌吗？我是说，皇上那么宠你，或许日后……”
立夏嫣然一笑，握着姜顺的手说：“我在宫里过了三年，这三年看多了，也听多了。别说我只是奴才出身，就是世家千金又如何，有几个圣宠不衰的？嗬，就连天下第一才女，不也在冷宫里熬着吗？”
姜顺点点头，没想到立夏这么小的年纪，想得倒很通透。
立夏手上加了些力，诚恳地望着姜顺说：
“我感谢小姐的栽培，要不是小姐许我和师傅学手艺，现在我也去不了尚服部。我没有出身，没有才艺，连大字都不识一个，根本争不过那些世家女。但在尚服部就不一样了！我跟老师学了七年，根基不比她们差，只要我用心，不怕苦，不怕累，就能一步一步熬上去！比起等着皇上偶尔想起我来，这条路更踏实！”
姜顺感慨道：“我们的立夏长大了！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不过四部八司也不是好混的，你要小心谨慎，不要太拔尖，不要太招摇！”
立夏呵呵娇笑几声，故意搔首弄姿地抚了发鬓，向姜顺飞了一记媚眼儿，贱兮兮地说：
“人家还得着皇上的宠幸呢，谁敢惹我？”
姜顺和小满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姜顺揉着肚子笑了好一阵儿，才指着她骂道：
“看她轻狂的！哈哈，看她作死的小样儿！”
立夏倒是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实话说了吧，冯尚服把我安排到司饰司专管皇上的衣服、配饰，这里的四个女官全是被宠幸过的。呵，这差事每月倒有一半的时间能见到皇上，比很多世妇的机会还多呢。”
姜顺微微皱眉，凝神不知想些什么。
立夏悠悠道：“我也不指望皇上怎么宠我，只是常见到他，就有希望。只要他两三个月能宠幸我一次半次的，冯尚服就会一直抬举我，我就能爬得快些。”
姜顺闻言不由摇头笑道：“你真是……我倒不如你机便了。”
立夏认真地说：“小姐就是书读得太多了！像我这样的人，大字不识，什么礼啊、法啊的全然不懂。我只知道什么好就要什么，但一定得是自己端得动的。不就这么简单吗！”
立夏顿了顿，见姜顺没有接话，又继续道：“小姐虽不是世家女，可学识、本事都不差。那个，其实，皇上挺好的……那晚只是吃了药，平时并不那样！小姐真的不动心吗？我可以帮忙的！”
姜顺坚定地摇了摇头，认真地说：“我有我的打算，你顾好自己就行了。”
立夏不意外这个答案，只是不说出这句话，她实在良心难安。转念又想到皇上曾说过不会碰姜顺的话来，心道她这样想倒是件好事，便转了话题。
小满听立夏说完她的经历，心里的那根刺也随着化了。既然她选择当女官，并没有扫小姐的面子，大家就还是好姐妹。
三人很久没这么欢欢喜喜团聚在一处，一起热热闹闹吃了晚饭，却不能留宿了。
告别时，立夏兴奋地提及做女官行动方便，日后可以常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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