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盥洗室外传来敲门声，塔尼特慌忙穿好衣服，找到了伊莉丝。伊莉丝正在院子里给小孩讲故事，清澈的声音在院子里流淌。她来了不过几天，很快和孩子们打成了一片。

　　伊莉丝合上书，回头疑惑的望着塔尼特：“你的眼睛怎么了？”

　　“眼睛不舒服，可能是化脓了。”塔尼特乱咳一声，尽量温和的问道：“你不是要找自己的父母吗？”

　　“没办法，国际长途打不通，我又不能冒险穿过交战区。”伊莉丝苦恼的托着腮，脸皱成一个包子。塔尼特说：“我知道附近有一个救助站，驻扎着联盟的医疗队，可以拜托医疗队帮你联系父母。只要你愿意，我马上带你过去。”

　　“你不带上埃拉一起吗？”

　　“埃拉快要生了，把她留在庄园里，会有人照顾她的。”

　　伊莉丝目不转睛的盯着塔尼特，塔尼特以为她会拆穿这个拙劣的谎言。伊莉丝却点了点头：“好吧，我跟你去。”

　　塔尼特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两人趁人不备悄悄离开了庄园。塔尼特心中惶恐，一路都没有停下来，直到日暮时分才来到邻近的村落，伊莉丝已经累得走不动路了。

　　“我实在走不动了，我们休息一会儿吧。”她跌跌撞撞的跟在身后，塔尼特一声不吭，只冷着脸走在前面。就在这时，塔尼特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异动。他箭一般回过头，拔枪指向对面：“谁？”

　　对方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声响，竟然是埃拉一路跟了过来。塔尼特脸色骤变，连忙扶住她的腰，才发现埃拉下面已经见红了。

　　“你跟来做什么？”塔尼特吓破了胆，立刻把埃拉送到最近的诊所，打了保胎针才稳下来。埃拉脸色苍白如纸，一直紧紧握住塔尼特的手，只要兄长一松手立刻清醒过来。塔尼特心痛又无奈，只得守在她的床边。

　　诊所里的条件十分恶劣，埃拉有流产先兆，塔尼特生怕她在途中出了事，只得和伊莉丝轮流照顾着她。塔尼特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急于把伊莉丝交给如月，换取续命的鲜血。但任由塔尼特磨破嘴皮子，埃拉坚决要跟他一同上路，塔尼特濒临崩溃。他体内的器官开始腐败，不得不避开外人，用头巾牢牢裹住头，遮住逐渐腐烂的面庞。

　　萨瓦河畔。

　　此处河段高出两岸八英尺左右，成为了一段悬河。近日来连降暴雨，河水如同挣脱锁链的猛兽横冲直撞，一遇洪峰便有缺口之虞。雨已经停了，宽阔的河面隐于黑暗之中，借着暗淡的月光，可见堤下流水源源东去，水浪拍岸之声清朗可闻，大堤南面的水洼和草丛之中，蛙鼓虫鸣阵阵传来，视野之内不见一星灯火。

　　一队政府军官兵悄悄开着车来到河堤上，近日来，这群士兵在河岸勘探，并告知了附近的百姓及时撤离，却无人相信。连长命令炮兵瞄准河堤的缺口轰击，震耳欲聋的炮声持续了十几分钟，炮兵一连发射了几十门炮弹，缺口东面一段大堤被蔽于滚滚硝烟之中。

　　炸塌的泥土大部分都被水冲走，浊浪汹涌而出，决堤而出的黄水浪花翻卷，如同挣脱锁链的黄龙朝着附近的村舍田庄奔涌而去。在河流决堤之前，这群士兵就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村落，驾驶卡车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夜色沉沉，村落中一片寂静。埃拉终于陷入了梦乡，塔尼特跪在床边端详着她的睡颜，心痛如绞。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屋外传来咆哮的风声。塔尼特推开门，壮着胆子登上了堤坝，只见惨白的月色之下，浊浪翻滚，两尺多高的水头像一道长长的矮墙向堤坝涌来，浊流在月色下泛着磷光，仿佛移动的坟墓。

　　塔尼特怔了片刻，声音尖利的破了音：“水来了！洪水要淹过来了！”

　　他尖叫着往村里跑去，挨家挨户的敲着门，村民从睡梦中被吵醒，黄水已经沿着围堤分流而下，堤下浊浪翻卷，水势凶猛，数尺高的浊浪卷过堤坝，瞬间冲倒了一大片草屋。

　　缺口豁然裂开，奔涌的洪水泛着白沫涌入村口，塔尼特冲进诊所背起埃拉逃向沙岗，伊莉丝还想掉头回去拿东西，被他咆哮着赶了回来。三人连滚带爬的冲向沙岗，塔尼特伸手把伊莉丝拉了上来，她惊魂未定的环顾四周，土墙被水浸泡，很快断裂崩塌，堤外浊浪翻卷，汪洋一片，有人趴在门上，有的抱住木箱在急流中起伏，不慎一脚踩空，妻儿转眼就被浪头吞没了，当场捶胸大哭。随着洪水从四面漫入围堤之中，村庄只剩一片尖尖的屋顶，没有来得及逃走的全部葬身滔滔洪水之中。

　　午后天气陡变，小山般的乌云从东南方压来，天色暗如黄昏，空中响起了雷声，闪电撕裂浓厚的云层，大雨倾盆而下，波涛之上一片迷蒙。沙岗上的人们有的顶着破席，有的躲在床下，三人都没有遮雨的工具，只好抱住肩膀缩着头，被冻得瑟瑟发抖。

　　塔尼特脱下外套，把埃拉紧紧抱在怀里，却忘了自己早就失去了体温，埃拉抖得更厉害了。伊莉丝冻得牙齿咯咯打颤，三人都没有替换衣物，只好用体温把衣物烘干。雨下了大半夜才停，伊莉丝又冷又饿，只得学着周围的难民捡了石块垒成小灶，用水壶舀来带着泥沙的黄水。

　　“小姑娘，这水不能喝。”一个老人劝道，“我年轻时发过一场洪水，被困在沙岗上，喝了洪水的人都得病死了。”

　　“可是大家都在喝啊。”伊莉丝环顾四周，见众人都在舀水生火做饭。老人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烟鬥：“天亮后你就明白了。”

　　伊莉丝摇了摇头，自己喝了一口，舀了水递给埃拉，埃拉又累又渴，接过就喝光了。伊莉丝躺下没多久，就感到身上有东西在蠕动，就感到身上有东西在蠕动，她爬起来点起柴禾一照，吓得惨叫起来。沙岗上蛇游鼠窜，蚁虫乱爬，她跳起来挥舞着柴禾驱逐蛇虫，蛇虫害怕明火，很快逃远了。她这才躺了回去，刚刚阖眼，一团凉凉的东西突然钻进衣裤里，她惊叫着伸手拍打，竟然掉出一只肉乎乎的癞蛤蟆。

　　“怎么了？”塔尼特问道。伊莉丝最怕癞蛤蟆，吓得眼泪汪汪，塔尼特不以为然，拎起癞蛤蟆扔进水里。“大小姐，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伊莉丝委屈极了，她有生以来从未度过如此悲惨的夜晚，只盼着黑夜快点过去，连在身上爬来爬去的蚊蝇都不在意，很快沉沉睡去。直到刺眼的阳光穿透了眼皮，她被周围的惊叫声吵醒，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发现脸上竟然结了一层蜘蛛网，全身被蚂蚁蚊子叮满疙瘩。

　　她爬起来望向四周，瞬间倒抽一口冷气。周围是一望无际的黄水，浊浪滔滔，麦垛草房打着旋顺流而下，河面漂满了人畜的尸体。黄水从沙岗下流过，激起团团漩涡，漩涡上的黄沫结成球状，枯枝败叶大如竹筐，上面爬满蝼蚁蚂蚱，沙岗脚下被水冲刷，已经出现一块块塌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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