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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七章


  小女孩被赤天诛抱着,在黑暗的丛林深处,自微光中一点点走近,江言甚至看不清她的面孔,但他看到那两条空荡荡的裤腿,再看到那熟悉的身影,立刻就知道,那是姜杏若。

  发生什么事了?

  一瞬间,无数爆炸的念头在他心**现,最终却定格在这一个问题上。

  为什么姜杏若会在这里?会被赤天诛抱着?

  他朝着赤天诛冲过去。

  冯璋

  冯璋正在喝酒,和几个同袍,在流萤坊市二层的一家酒楼。

  人常常为许多不同的原因喝酒。冯璋不一样,他只为了发牢骚而喝酒。

  发牢骚是因为烦躁。

  冯璋今天很烦躁。

  今天是他为数不多的有时间可以烦躁的日子。

  “鬼知道那些流浪汉去哪了,”他喝了一杯,开始对同袍发牢骚,“他们怕死、跑了、躲起来了,这不很正常吗?让我们去查,我们去查什么?”

  一个同袍说了些什么。

  冯璋又喝了一杯。

  “守城的兄弟们没看见他们出去?”他说,吐了一口吐沫,“我呸!高仙芝的兵都是瞎子,他妈的!”

  一个同袍说了些什么。

  这次冯璋没喝酒,他似乎被吓住了,清醒了一点,接着说:“好,不是瞎子,那流浪汉去哪了?他们不在街上,他们躲起来了。是,他们躲起来了,那又怎么样了?我们为什么要去管一群流浪汉做什么?他们能做什么!”

  冯璋端起杯子,准备再来一杯。

  这时候,被杨凤打的那个摊主找来了,开始陈述自己的遭遇。

  冯璋重重的放下酒杯,酒水顺着杯延洒了出来。

  “啪”的一声响,一记响亮的巴掌甩在摊主脸上。

  “狗niang养的,没看见长官在喝酒吗!”

  他反手准备抽第二巴掌。

  同袍们赶忙拉住他。

  “老冯,你疯啦?”

  “喝醉了,老冯喝醉了。”

  冯璋一点也没醉。

  他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摊主:“走,今天我要是讹不到五百块,我就扒了你的皮。”

  同袍们又来拉他。

  冯璋甩开他们:“出了事,我一人承担。”

  冯璋走后,同袍们开始议论。

  “原来他妈的是想吃独食。”

  “滚他妈的,就凭自己有个好舅舅?”

  “让他去吧,最好闯出天大的祸事来,看他舅舅还怎么想办法让他高升。”

  在一片静默中,杨凤远远的就看见一个苍青色的东西。

  其实他认出来那是狼,但他不敢相信这世上有高近一丈的狼。

  巨狼的毛皮很有光泽,它张着流口水的大嘴,舌头上的倒刺若隐若现。绿灯笼似的狼眼盯着周围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谁都知道它在想什么,所以才变得这么安静。

  何文远轻声细语:“图腾契约,好像今年就要到期了……”

  陈翔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冯璋骑着狼来了。

  摊主把手一指:“就是他们!”

  巨狼停下脚步,碧绿幽深的眸子扫过三人。

  冯璋一眼就看见了桌上的钱。

  他又将目光扫过桌上坐的三人,最后停留在何文远定制的长袍上绣的极为精致的一尾阴阳鱼。

  “尔等便是搅乱坊市经营秩序之人?”冯璋道,“真是好大的胆子!”

  大概只有伏都城的狼廷使,才敢如此简单粗暴的给人定罪。

  陈翔正要说话,杨凤却站了起来:“人是我打的,你想怎么样?”

  何文远面皮抽动了一下。

  冯璋也惊住了,没想到这小孩竟会如此直白的承认,但他旋即目光闪烁,看向何文远:“打人的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何文远笑道:“没关系。”

  冯璋摇头:“我看他跟你长得挺像,该不是你弟弟?”

  何文远道:“你这么想把事情往我身上扯?”

  冯璋道:“我要的不多。”

  陈翔忽然接话:“你要多少钱?”

  冯璋上下扫视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何文远起身欲走。

  “刷!”

  冯璋抽出腰间长剑,在灯火下青光闪烁,挡在何文远身前:“想走?先把事情说清楚!”

  剑光映射在何文远脸上,映衬的他的目光越发平静:“冯大人是盯上我了?”

  冯璋冷笑一声,正要说话。

  杨凤忍不住,来到何文远身旁,照那剑上一拍:“我说了,人是我打的,一人做事一人当,跟他有什么关系?”

  何文远面皮又抽动了一下。

  冯璋眼皮直跳,真想一剑把这小屁孩杀了。

  他忍住了。

  “这小子与你如此亲近,定然与你关系匪浅,你还敢说你们不是伙同作案?”冯璋说,他再次强调,“我要的也不太多。”

  何文远指着摊主道:“你问问他,当时我在不在。”

  冯璋看了摊主一眼。

  摊主立刻疾声:“他们是一伙的……”

  何文远大怒:“狗东西,你睁大了眼睛看看我是谁?”

  摊主讥笑道:“你是谁?你爸是织布工人何千秋,走了狗屎运,有几个臭钱。那又怎么样?你不还是在这坊市的最外层晃悠嘛!德行!”

  冯璋嘿嘿一笑,看向何文远:“看来你名头不小,上次把你放了,让你老子回去教育你。他就是这样教育的?”

  何文远深深看了那摊主一眼,收起怒色,平静道:“说说吧,你想要多少。”

  冯璋伸出五根手指头。

  “五百?”

  “五千。”

  “什么?”

  何文远吃了一惊。

  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数字:“你想要五千块?你想要五千块?你疯了吗?五千块是多大的一笔钱……”

  “打住!”冯璋打断他,“我接到消息,就往这边赶,一路上这畜生跑了老远,跑的又快,浪费了不少灵液。”

  “浪费了多少?你能舍得给它喝灵液?”

  “浪费了许多。我说了,跑了老远。跑的很快。浪费了许多。不正常么?”

  “足足浪费了五千块钱的灵液?五十桶灵液?”

  冯璋笑了:“差不多吧。”

  何文远不说话了,看向陈翔。

  杨凤听他们说话半懂半不懂的,也不知他们在说什么。

  冯璋伸手,向桌上的钱抓去,目露精光:“本使先收个定金……”

  陈翔忽然一拍桌子。

  冯璋没理他,兀自把钱拿了,解开上衣口子,放进了怀里。

  做完这一切,他忽然变了脸色,看向陈翔:“大胆刁民,竟敢与我放肆!我问你,你拍桌子是什么意思?说不上来,治你个目无王法之罪,叫你血溅当场!”

  他跟陈翔说话时的语气,比起跟何文远说话时的语气强硬的多,还带着一种鄙夷。

  陈翔咳了两声,将自己那锈迹斑斑的嗓子润滑了一下,又指了指杨凤与那摊主开口道:“我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想说,他们都在胡说八道。”

  冯璋愕然:“什么?”

  陈翔道:“他们都在胡说八道,都在耍你玩,我们其实是一伙的,伙起来耍你玩而已。”

  冯璋的面容扭曲起来。

  摊主慌忙解释:“不是的……长官……”

  冯璋看着陈翔咬牙切齿:“你、想、死、吗?”

  陈翔大笑,摇摇头,道:“我不想,只是你既然能胡说八道,乱扣帽子,我怎么就不能了?”

  看着冯璋渐渐狰狞的面孔,陈翔毫无惧色:“你胡说,我也胡说,最后的结果,不过是看谁拳头硬而已。”

  此话一出,何文远大惊失色,怔怔的看着陈翔:“喂,你不会是……”

  陈翔没理他。

  何文远转身欲走,却被杨凤一把拉住。

  杨凤道:“你去哪?”

  何文远深吸一口气,想到这孩子方才拍开冯璋长剑的样子,定了定神,住了脚步。

  冯璋也吃了一惊,他眨眨眼,再度上下打量了陈翔一遍,着重观察了他手腕处,却只看见了层层的棉布。

  冯璋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目露惊恐:“你姓什么?”

  陈翔道:“我姓陈。”

  冯璋身形一颤,打着哆嗦道:“你就是……陈……陈蕃?”

  陈翔摇头道:“我不是。”

  冯璋越发惊恐:“你……”

  陈翔撸起袖子,露出了手腕,道:“我真不是。”

  冯璋长出了一口气,下一刻,他的表情再度狰狞起来:“竟敢戏耍本使!便是陈蕃在此,本使也不怕他!”

  他变戏法似但摸出一副镣铐,冷笑道:“本来只打算要钱的,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看你不像好人,要把你带回去审问……啊!”

  陈翔自怀中摸出一块黑乎乎的铁牌子,狠狠的砸在冯璋的脸上。

  这一砸好重,砸的冯璋鼻口冒血。

  冯璋震怒:“竟敢袭击狼使……”

  捏住那块令牌,借助灯光仔细一看,不由得呆住:“狼王令……狼王令……”

  他豁然抬头,血水令他的面庞有些吓人,他却只是声音颤抖道:“你怎么会有……狼王令?!”

  何文远也是满脸震惊,但又带着释然,他早猜到了这种可能。

  陈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冷笑道:“我还有比这个这个更大的,你想不想看?”

  冯璋闻言,吓得一哆嗦,手中的令牌脱手而出,落在地上“叮铃”一声。

  此乃玄铁特有的声音,令牌的真伪已然无虞。

  冯璋的心却沉了下去,仿佛万丈深渊一脚踩空。

  陈翔看着地上的狼王令,目露厌恶,好似是什么垃圾一般,冷然道:“接了狼王令,你却将它扔出去,是不将西城区狼王的意志放在眼里么?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呀!”

  冯璋立刻滚下狼背,自土灰尘埃里捡起那令牌,双手捧了,恭恭敬敬的送到陈翔面前:“小的有眼无珠,冲撞了大驾,还望大驾大人不记小人过……”

  “掏出来!”

  陈翔打断他,伸出一只手,往高处斜刺里那么一放。

  冯璋又是身形一颤,满脸痛惜的自怀中摸出那两千块,就要递到陈翔手里。

  陈翔把手往上一伸,冯璋便递了个空。

  冯璋强做笑颜:“尊驾莫与小的开玩笑了。”

  陈翔“哼”了一声,接过那两千块,道:“滚吧。”

  冯璋如蒙大赦,又是恭敬一礼,急忙翻身上了巨狼,拨转狼头,只听何文远在后面淡然道:“扔了狼王令可不是小事,冯大人,有时间不妨来我家一叙,尽有好酒菜。”

  冯璋身形一僵,正欲当做没听见,却又听陈翔道:“你聋了吗?”

  冯璋转过头来,满嘴苦涩:“一定打扰,一定打扰。”

  何文远心情很好,他走到那吓得跌坐在地的摊主面前,踢了他一脚,道:“怎么,怂了?刚刚不是咬的挺厉害么?”

  摊主都要吓哭了:“对不住,我哪里知道……”

  何文远又踢了一脚,还要说什么,只听陈翔道:“好了,一个可怜人,与他多说什么。”

  摊主闻言,如蒙大赦,就差对陈翔叩头了:“多谢老爷,多谢老爷……”

  陈翔将那八十块钱捡起来,再度拍在桌上:“一桌子好菜,快些上来。”

  摊主一溜烟的去忙活酒菜了。

  何文远向二人辞行:“陈兄,事关重大,在下这就告辞了。”

  陈翔看了杨凤一眼,道:“你不是还有话要与他说么?”

  何文远摇头笑道:“事关重大,一刻也耽误不得。”

  陈翔正色道:“我从前只道像你这样的人都是纨绔子弟,如今看来,倒也不是。”

  何文远喜道:“回见!”

  杨凤

  那人听了这话,挥手将罗明哲扔在泥水中,拍马在原地转了两圈,开口道:“今年三月,”

  只说了四个字,便顿住了,似乎在组织语言。

  杨化眉头一皱,微微沉吟。

  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对面那人说话时情绪有些不对,语气有些发抖,好像是心中埋藏了什么极为深重、汹涌的情绪一般。

  然而对方那么高的武功,又凭什么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情绪?

  他说今年三月,今年三月怎么了?今年三月我干了什么……

  后方的周雁回竖起耳朵,此时求生的欲望已经被好奇心暂时取代。

  她也不禁在想:“杨化这个狗贼话里话外全是不认识对方,既然如此,人家何以要盯住他不放?必是这狗贼坏事做尽、丧尽天良,如今有人来找他报仇了!”

  又听那人道:“今年三月,我在海安道上,杀了回龙府金鞭门门主。”

  “什么?就是他?”

  “金鞭门门主竟是命丧他手?”

  “此乃悬案,我听说金鞭们门主被人一招毙命……”

  蛟王会众人顿时炸开了锅。

  杨化眉头一皱,将手一挥。

  待众人静下来,杨化才呵呵笑道:“不知阁下与金门主什么仇什么怨,竟将他杀了?”

  他说话滴水不漏,心中却在暗暗嘀咕。

  金鞭门乃是海安道上的门派,远在浙地,与蛟王会八竿子打不着,对方说这个是何用意?

  那人道:“金鞭门门主有个情人,颇有几分姿色,得他宠爱,他为了扶她上位,竟不惜将自己结发妻子鸠杀。”

  杨化眉头一皱,旋即拍手大笑道:“我一向听说金鞭门门主武功高强,人品贤良。谁曾想他竟是个无情无义之辈?阁下明察秋毫,替天行道,杀得好,杀得好呀!”

  后面众人听了这话,心中虽也称好,但却不禁有些膈应,那是因为杨化话语中的夸赞之意未免有些言过其实,几乎可算的上是谄媚。

  对面那人却丝毫不以为意,接着道:“今年五月,我又在天台山,杀了观止宗掌门人素一禅师。”

  杨化瞳孔一缩。

  观止宗掌门人素一禅师是成名人物,多年来坐镇天台山,海安道上的强梁人物没有不怕他的。

  然,今年五月,忽然传出来素一禅师身死的消息,一时间武林震动,纷纷猜测此事是何人所为。

  难道正主便在眼前?

  杨化脸上不自禁的露出愤慨的神色:“阁下杀心未免太重,素一禅师仁慈敦厚之名传遍武林,何以竟遭阁下如此毒手?”

  那人轻轻嘲笑道:“素一那贼秃本是观止宗老掌门的二弟子,当年为了掌门之位,非但设计死了自己的大师兄,还偷袭杀了自己的授业恩师。这样的人,也能算仁慈敦厚?”

  杨化轻轻的“哦”了一声,神色震惊无比,旋即抱拳道:“不知阁下何以知晓如此隐秘之事?”

  后方众人脸上也都露出了探寻的神色。

  对面那人却不回答,只道:“杨总镇觉得,这样残害同门、弑杀恩师、谋权篡位之人,可是该杀?”

  他说这话时,语气已然平淡下来,但“残害”、“弑杀”、“谋权”六个字却咬的很重,似乎有意突出些什么。

  杨化执掌蛟王会多年,头脑精明的很,刹那间便听出了对方的弦外之音,不由的瞳孔一缩,倒吸一口凉气,神色间却并不表露出来。

  只见他毫不犹疑道:“自然是该杀!不过杨某还是那句话,此等隐秘之事,阁下何以知道的如此清楚肯定?若是冤枉了好人,岂不是罪过?”

  后方周雁回听不出这两人一问一答间的弦外之音,只是十分好奇。

  对面那人却不管杨化言语中的机锋,竟尔哈哈大笑道:“杨总镇既然认为此等人该杀,那为何还不自刎,以谢蛟王会座下众人?”

  此言一出,不亚于晴天霹雳,震惊四野。

  图穷匕见,杨化端坐马背上的身躯微微一颤。

  蛟王会众人一脸震惊,看了看前方的总镇大人,又看了看对面的蒙面人,忽然明白了对方拦路之意,不少人都微微点头,口中念念有词:“原来如此!”

  然,即便如此,众人眼中的疑惑却丝毫不减,回想起那人先前所说的两件事,都不禁去猜,难道总镇大人真的做过什么不义之事,叫人抓住了把柄?

  杨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做过什么事情,自己心里最清楚,知道今日之事已然不能善了。

  当此形格势禁之时,他却毫不慌乱,只拱手向右,道:“杨化的为人,诸位兄弟心中知道的最清楚,阁下在此颠倒黑白、乱泼脏水,那是无用。阁下拦住我等在此,究竟是何用意,不妨划下道来!我杨化自然接着,用不着搞这些藏头露尾的下作伎俩!”

  那人闻言,哼哼冷笑两声,大喝道:“这么说来,弑杀兄长以谋权之事,你是不会承认的了?”

  弑杀兄长!

  果然如此!

  杨化心中虽然直打鼓,但却一脸淡然道:“你这样栽赃杨某,杨某再如何辩解,也是无用,你可有证据……”

  他前面说话都还是淡然处之、不慌不忙,说到“证据”二字,却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由得瞄了一眼对面躺在泥水中的罗明哲,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对面那人冷笑道:“证据!嘿嘿!”

  将手中方天画戟一挥,寒光一闪,冰冷的戟刃已然割破了泥水中罗明哲的脖颈肌肤,流出血来。

  罗明哲吓的肝胆俱裂,口中一味大呼:“饶命!饶命!”

  那人道:“狗贼!你快将七年前……”

  话没说完,杨化这边已然绷不住了,立时高喝一声:“狗贼,安敢对我蛟王会副总镇屈打成招?当我蛟王会无人不成!”

  顿了一顿,又将左手一扬,呼喊道:“蛟王会众人听令!不惜一切代价救出罗副总!”

  话毕,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后面的蛟王会众人微微一愣,心中都有些嘀咕,知道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但杨化御下极严,积威已久,此时一马在前,众人谁敢抗命?俱是策马抢上,刀兵直指对面那人。

  一时间人喧马嘶,梅花岩下一片混乱。

  那人见状,高喝一声:“谁敢上前,吾立取此贼狗命!”

  众人都是一惊,慌忙勒马,却听杨化道:“好胆!我蛟王会纵横江东百年,岂能受你这贼子胁迫?给我杀!”

  却又冷冷的一回头道:“事关我蛟王会生死存亡,敢有懈怠者,杀!”

  众人被他眼神中的冷光一扫,都悚然一惊。

  杨化见状,微微点头,手中红缨枪一指,似欲带头冲锋,左手挥手间却弹出了一根细小的毒针。

  “嗖!”

  毒针穿破雨幕,直奔躺在地上的罗明哲喉咙而去。

  对面那人大戟一横,只听得“叮”的一声,毒针已被拦了下来。

  杨化耳听得“叮”的一声响,端坐马背上的身躯不由得一颤。

  他这毒针极其细小,发射的手法又细腻、隐秘,加上此时在黑暗中发出,峡谷中的山风又急,怎会被人发现?

  难道对面那人早已超出凡人的境界,达到了武林中故老相传的“妙境”不成?

  想到这儿,杨化不由得一阵心慌意乱。

  但现实已容不得他慌乱了。

  躺在泥水之中的罗明哲,耳听得一声脆响,立时瞪大了眼,似乎明白了什么,不顾一切的高喝道:“杨化老贼!你弑杀兄长,欲强占大嫂……”

  “呼呼呼……”

  “哗啦啦!”

  罗明哲的声音淹没在风雨声中。

  时间慢了下来,画面在此定格。

  “踏踏踏……”

  马踏泥水之中渐渐的近了。

  杨化面露狰狞,看着前面那张冰冷的铁面具,已经在想着待会砍下这个脑袋之后,要如何好好的炮制成酒壶。

  一直关注着场上局势的周雁回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忽然!

  蒙面之人左手一扬!

  “嗖嗖嗖……”

  破空之声,突兀的自梅花岩峡谷两旁传来。

  几十只劲矢,穿破重重雨幕,撕裂风声,狠狠的扎进蛟王会冲在最前面一排人骑乘的骏马之上!

  “嘶……”

  “有埋伏!”

  “混蛋!”

  在蓬蓬溅起的血花中,骏马的哀鸣与蛟王会众人的惊呼混在一起,在黑暗的雨夜中无比的渗人。

  一时间人仰马翻,前面的人扑跌在地,后面的人慌忙勒马。

  众人仰头看去,但见峡谷之上人影幢幢,一个个张弓搭箭,原来便在这梅花岩峡谷两旁,还暗藏着许多弓箭手。

  这些弓箭手是什么人?

  答案早已呼之欲出,众人受了鹰王会相召来此,这些人还能是什么人?

  一时间惊怒叫骂声不绝于耳。

  杨化的坐骑被埋伏的弓箭手特殊关照,虽是精心挑选的好马,但踏前两步之后,终于四蹄一软,悲鸣一声,趴伏在地,眼见是死了。

  杨化将红缨枪往地上一杵,一个漂亮的腾越,稳稳当当的落地,看向对面那人,眸子里满是怒火与不甘。

  “鹰王会……这么多弓箭……果然势大……”

  到了这时,他焉能不知道自己栽了?

  对面那人好不悠闲,淡然道:“杨化,证据确凿,你可认罪?”

  闻言,杨化目光闪烁,双手微微颤抖,却依旧嘴硬道:“你逼迫罗明哲来泼我脏水……”

  他话音未落,罗明哲立刻打断了他:“杨化老贼,我对你忠心不二,你却为何将那毒针来打我?当年你怕你兄长势大,设下计谋将他调离,暗中却派人下毒手,当时参与的除了我,还有……你又爱慕自己嫂嫂貌美,在兄长丧葬之期,在百味楼设宴,欲强行霸占,却将她活活逼死!”

  这一段话说的好不利落,显然是胸中构思已久,罗明哲一通说完,在泥水里挣扎着向马背上端坐的蒙面人道:“大侠!这一桩桩一件件,证据确凿,人证俱在!你要惩治不义之人,尽管将杨化杀了,我却是被他逼的……”

  那马背上的人听到这里,身形竟颤了一颤。

  杨化默默站立,冷然望去,若是眼神能杀人,罗明哲便早死了无数次。

  他知道自己辩解也没用,因罗明哲将参与之人一个个都说了出来,灭口也来不及了,抵赖也不会有人信。

  但他还不甘心。

  看向两旁的高坡,杨化厉声悲喝道:“到底是什么人与杨某过不去,竟使用这等卑鄙手段!可敢光明正大与杨某决一死战!”

  “哼哼,你这不义贼子,决一死战又如何?鹰王会鹰王左使在此!”

  杨化悚然一惊,抬头一看,但见一个黑衣人影,不知何时已来到了那蒙面人身旁,恭敬侍立。

  彼时天已微明,借着稀薄的晨光,杨化打量一下那人的面部轮廓,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登时去了。

  但见那人大鼻子,长耳朵,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正是此前与自己交接的鹰王会左使腾彪。

  鹰王会左使尚且如此恭敬,那蒙面之人的身份简直呼之欲出。

  杨化心如死灰的向那人道:“小鹰王?”

  此言一出,身后乱哄哄的蛟王会众人立时安静了下来。

  后方的周雁回一惊,旋即极力的挣扎,想要看一看那个“小鹰王”长什么样。

  那蒙面之人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淡淡道:“杨化,你可知罪?”

  杨化惨然一笑道:“知罪?你凭什么治我的罪?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蒙面人深吸一口气,双手微微颤抖道:“死到临头,证据确凿,你还如此嘴硬,真不愧是我的好叔叔!”

  杨化本以为这一晚上下来,自己吃惊已吃够了,但闻听此言,还是忍不住“啊”的大叫一声,不可思议的望着那蒙面人,哆哆嗦嗦的开口道:“你……你……”

  言语间竟已不成字句。

  蒙面人“嘿嘿”冷笑两声,将头盔一摘,头盔下顿时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庞,星目中冷光慑人,看向杨化道:“杨凤在此!叔叔不认识我了么?”

  杨化瞪大了眼,满脸都是不可思议,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后方众人也惊呆了。

  “是凤少主?”

  “是凤少主!”

  “不是畏罪潜逃了么……”

  “原来如此!”

  短暂的安静后,此地真如狂风浪潮一般喧嚣起来。

  杨蛟也惊呆了,梦呓一样的开口:“大哥……”

  便在这一声声惊呼之中,蛟王会众人立身处的丛林中也传来一个女子的惊呼:“堂哥?!”

  其声中气十足,清脆响亮,掷地有声,竟尔盖压过一众男子。

  杨凤自头盔一卸下,鹰视狼顾之间,顾盼自雄,丝毫不将眼前这几百号人放在眼里,此时却不禁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神情,想了想,向那黑暗处开口道:“妹子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一见?”

  “哗啦啦!”

  众人都回过头去。

  然而那黑暗中的人却并不现身,且再没有说一句话。

  杨凤也不管她,复又咬牙切齿的向浑身发抖的杨化道:“我的好叔叔,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杀母之仇百世不忘!七年以来,杨凤日夜不为此恨咬牙切齿!不知可有治你死罪的资格?”

  杨化呆呆的站在原地,怎么也不明白,自己当年漏掉的一个小孩子,如今竟成了鹰王会的总瓢把子、江淮闻名的小鹰王了?

  刹那间,一切都连贯了起来,只听他悲愤道:“两年前放出元磁仙光消息的人,就是你……从那时起,你就在谋划这一切!”

  顿了一顿,他面色狰狞道:“小畜生,当年饶你不死……”

  杨凤屈指一弹,一道劲风激射而出,打在杨化胸口之处,立时将他打的身形一晃,说不出话来。

  “父亲!”

  一旁的杨蛟惊呼一声,扑将上去,扶住杨化,转而向杨凤道:“大哥!你……”

  一个“你”字连续说了几声,最后竟没说出来什么。

  杨凤满脸悲痛复杂深沉之色,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个堂弟的面庞,仰天大笑,笑声中带着凄凉,旋即静心凝神,向杨化冷冷道:“你饶了我?你让罗明哲这贼子前来拿我,若不是唐叔拼死相救,世间哪里还有杨凤!”

  说到这里,杨凤再也忍不住胸中的激荡情怀,信手一挥,将泥水中罗明哲一戟断头!

  在此诸人虽都是见惯了杀伐,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但此刻也不禁一阵惊呼!

  杨凤复又指着杨化道:“老贼!你可知罪!”

  彼时杨化在杨蛟搀扶之下,已缓过气来,高呼道:“蛟王会子弟!听我号令……”

  他话没说完,杨凤已经打断了他:“把人带上来!”

  蛟王会众人正自惊疑,忽听得脚步声响,其中夹杂着妇孺的哭声,众人循着声音望去,但见晨光之下,自梅花岩后,一群骑马甲士驱赶着千把号人,缓缓行来。

  “母亲!”

  “我儿!”

  “媳妇儿!”

  蛟王会众人立刻惊呼,而后对杨凤怒目而视,看那情形,只要对方一句话说错,立刻就要鱼死网破。

  杨化却面露死灰之色,知道自己输了个彻底,再没有翻盘的可能。

  果然,杨凤使个眼色,下站的鹰王左使腾彪开口道:“我等将各位的家眷,客客气气的自江东请来,是想要诸位知道我们的诚意。”

  蛟王会一人厉声道:“放屁的诚意!哪有兵马未动,刀兵未接,先将别人的家眷掳来的道理!”

  腾彪目露冷光,右手一扬,打个手势,顿时,只听得不绝呼喊之声,如潮水一般自四面八方传来。

  蛟王会众人一惊,只见两旁高坡之上,人影幢幢之中,约莫有几千人,一个个手执弓箭,对着下方。

  而峡谷尽头,以至丛林后方,都呼哨之声,夹杂着混乱的蹄声,显然人数不少。

  这是关门打狗、瓮中捉鳖的形式。

  先前说话那人见了,脸色一变,却无惧色,道:“大不了鱼死网破!”

  腾彪哈哈大笑:“尔等已被我鹰王会五千子弟包围,快马大刀、强弓劲矢之下,鱼必死,网必不破!”

  那人脸色变了再变,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向前方闭目不语的杨化,不由得“哎”了一声。

  腾彪点头笑道:“好!我家鹰王说了!他自幼在蛟王会长大,与在座诸位有香火之情。今日之事,只为报仇,只诛贼首!其余人等,只要降我鹰王会,一概不杀,放还江东!”

  到了此时,所有人都明白那所谓的“诚意”是什么意思。

  生死、家眷尽操于人手,对方还能好言劝降,这自然是“诚意”,只是这个“诚意”,未免叫人心里憋屈。

  杨蛟豁然转身,大喝道:“尔等膝盖难道如此之软!”

  无人答话,众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峡谷中的家眷,现场静默一会儿,旋即,有两人率先跪下道:“我等愿降!”

  有人带头,就有人跟随,刹那间,地上呼啦啦跪了一片。

  顷刻间,江东大名鼎鼎的蛟王会就改弦更张,大权易主。

  还有几个人“鹤立鸡群”,杨化、杨蛟自不足说,其余三人是杨化心腹中的心腹,知道自己降了也没用,俱是看向峡谷中的家眷,而后向小鹰王杨凤悲喝道:“鹰王会贼子手段肮脏,可敢决一死战!”

  小鹰王杨凤看也不看他一眼。

  旁面的鹰王左使腾彪冷然看着跪地众人道:“尔等既降,需取投名状来!”

  “嗖!”

  破空声响,有人暴起突袭,刀锋冲着三人头颅劈下!

  “你们敢……”

  三人方悟出那“投名状”的涵义,大好头颅已然冲天而起,热血在雨水中沸腾出白烟……

  端坐马背上的杨凤微微颔首,鹰王左使腾彪道:“做的好!将不义贼人杨化押来!”

  杨化闻言,终于有了动静,虽知难以逃走,却依旧向左迈出一步。

  但头都砍了,想回去已经不可能了,又有了“不义贼人”的由头,杨化积威再久,此时也吓不倒众人,众人一拥而上,将杨化、杨蛟二人扑倒在地,押送过来。

  晨光渐重,天色渐明,雨却依旧不停,杨化跪倒在泥水中,头脸触地,几乎能闻到泥水的腥臭味。

  杨凤为了报仇已等了七年,此时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杨化,喜悦之情充溢心中,不由得仰天大笑:“狗贼!七年来,某无日不待今日!”

  杨化呼一口气,终于有了动静,惨笑道:“杨凤……小鹰王……乖侄子,你好大的本事呀!”

  杨凤停了笑,再不多言,手中画戟一挥,便欲砍下杨化头颅。

  “住手!”

  便在此时,后方的丛林中传来一声厉喝!

  大鳄鱼

  他踏着破空古兽的背脊,穿过一片浩瀚的星空,前方忽然出现十几颗连成一排的大星。

  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也能看到大星上的建筑,宫殿楼阁穿过云雾,将整颗大星都布满,就像是天然生成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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