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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人无伤虎意


  广域的沙漠,波澜不惊。

  四下里,几乎都是一样的景色,漫漫黄沙倒影着天际苍蓝,环绕八方,千变一律。辽远尽头,视野一望无垠。仿佛穷尽心力,也无法到达彼端尽头。

  无处是囚笼,但处处无不是囚笼。

  天地之广阔,人亦无法超脱,终究只是笼中鸟,被束缚于其中。

  这些景色,他早已看了许久,从一开始的新奇、逐渐转变为枯燥,一直到现在的无动于衷。这里就是他的囚牢,是他无法脱离的苦海。人所被束缚,纵然是画地为牢,亦无法安身立命于其中。于修士而言,更是莫大的嘲讽。似乎还不如,寻法了断更求得一个逍遥。

  但既然他还活着、他还在这里,那么,该他要做的事情,总是要去完成。这不仅是背负了他一人的愿望,更是背负了同在这大漠当中千万民众的使命。纵然困居其中,然只要一息尚存,作为一个人,就要始终坚持不休,为了自己与他人去奋勇求生。

  况且,他还不是孤家寡人,还有人在等待着他。

  “该是多年未见你,也不知你现在又长高了没有。”

  杨麟用手抚摸着那一串手链,喃喃自语。

  平地之中,似乎有一道流光一闪而过,紧跟着,就是漫天黄沙,朝着这边铺天盖地压来。

  杨麟飞快将手上的东西收回到口袋之中,望着眼前的景色,沉稳不动。

  于黄沙掠过,似乎只是轻轻擦过了他的衣衫,舍此之外,再无其他。

  衣衫的下角,被些许的沙粒吹过,沾染了一些尘土,从原本的无暇变得有所污垢,而他也毫不在意。

  衣沾不足惜。

  尘沙在他的眼前逐渐停息,迷茫之中,一道人影浮现在眼前,杨麟望着对方,稍稍苦笑些说:

  “像咱们这些人,平时会面,为什么偏偏总要找这种地方?荒无人烟、人迹罕至,难道就真的像是那些志怪故事的高手一般,非要不去寻常之处才能显示身份?”

  “我还记得,在你小时候,对于这类事情,你可很是憧憬的。”对面的人声音,沙哑作响,“荒凉大漠、高手对峙,彼此之间没有仇恨,只是因为理念不合,而纯粹的赌上了信念般的倾其所有的对决,多么有意境的一种图画!那时候你看完了戏文,就兴高采烈地说以后也要当这样的大侠,逍遥于世间,去找寻自己的道。”

  这般彼此熟识的语气,就像是共处了许久的老友,经年之后再次重新碰面,来怀念曾经的过往。

  可是只有当尘土散尽,才能看得到,和杨麟对话的人,又究竟是谁——

  封允弃!

  “那只是儿时不谙世事的虚构幻想罢了,时过境迁,难道还要继续当真?”杨麟真的像对待老友一般,感慨说:“真到了这般田地,方才察觉,哪里有想象的那般快活,所有的,只是数不尽的磨砺和责难,还有身不由己,所必须要背负的那些责任,不管你又愿不愿意。”

  “你若不愿意,可以及时退位,将宗主之位让给我。何必一方面口中不愿,实际又死攥着不撒手,扭扭捏捏,一点也不像个大丈夫!”封允弃冷声道。

  杨麟摇头说:“我告诉过你,如果有选择,在当初我就不想和你争执这个宗主之位,倘若大家也愿意,我随时可以下来,将亢龙宗交还于你。可是是当初一起来到大漠的人他们一起选择了我,我就必须为他们尽起责任。是我带他们而来的,那么同样,我也应该带着他们安然离开。”

  “来就像被中域扫地出门的丧家野犬,回去也像是得到了一点恩赐就立刻摇尾乞食的忠心走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没有自己的一点主见和尊严。留在这里,也是缩首乞活,安分守己得就像一只乌龟一般,生怕别人有一点不满就降罪于自身,这就是你的意义吗?”封允弃毫不掩饰的嘲讽说。

  “那你的疯子一般的想法,难道就不是螳臂当车、自取灭亡吗?”杨麟也冷冷说。

  “闲话少说,我这次找你,不是和你拉家常的!”封允弃不耐烦了,道:“亢龙宗什么的,我现在完全不稀罕了。这次要你过来,你应该清楚为什么。那一神秘宗派的遗赠,你如果愿意,我们完全可以三七分成,要你拿大的那一份。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点头,我们这么多年的恩怨,也都可以一笔勾销,到时候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再无交集,如何?”

  “然后就是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拿到了自认为应得的东西后,看着你去自取灭亡?”杨麟丝毫不妥协,“我说了,你的念头太过疯狂,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答应。你还是不清楚,现在你我的一举一动,已经脱离了单纯的你我之间的掌控,而会影响到这个大漠的局势。如果按你的话所说,结局不论如何,我们都难逃灭顶之灾,这不是你说和我划清了关系就真的能撇清的。况且,那个宗派的遗存,现在就在大漠之内。而大漠之中所及的范围,都属于亢龙宗的守护,我不可能让任何人打扰这片土地的安定。”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你的胆小怕事,你怂了。”封允弃冷笑着,近乎于咬牙切齿地说:“既然这样,我就没什么好说了!”

  此话一出,四面之中景象骤变,黑云压来,影绰之后,似有无数的身影,藏于其中。

  眼看着对方真的设下了埋伏,杨麟有些吃惊,说:“你说这是一次公平的对话!”

  “那只能怪你蠢!”封允弃冷声道:“反倒是你应该好好反思一下,如果你自己步入到一个‘公平’的境地内,是不是证明你自己的战术完全就是一坨屎!”

  眼看这真元纵横,杀机肆意,朝着自己汹涌而来,杨麟惊愕之余,也却是先苦笑一声。

  自己这个老友,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一点改变。犹记得当初和他一起玩捉迷藏的时候,他就总喜欢耍赖,每次都能赢得比自己多。

  曾经的老友,后来的对手,现在最恨他入骨的人。

  “你已孑然一身,可以为了梦想发狂,可是我,还有在等我的人啊。”

  杨麟喃喃自语,终究是不同的经历,让熟识的二人,彼此相逢陌路。

  而在他身后,一股磅礴的气息,汹涌而出。浩然正气之中,带着无数的洪钟呐喊,充斥着场间,驱逐尽无数的阴魂亡灵,只剩下先人遥祭的英灵正道。

  光辉之中,出现了他的灵箓——烈勇祭碑。

  ……

  平淡的话语,所蕴含的意思,却足够一般人思索许久。

  而对于程末和言归,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也是不由得有些愕然。

  这解除了他们一直以来许多的疑惑,但同时,也带来了新的问题。

  “他这话是真的还是假的。”言归疑惑说:“要是释宗的入口就在亢龙宗下面,我怎么感觉不到?别的不说,杨麟他们已经在这折腾了这么久,怎么可能也一无所觉?”

  “要是那么容易被发现,这个秘密,谛闻也不可能世代守护下来这么久。不过,即便这个传闻是如此所说,但也不代表它广为流传了出去,就一定是对的。”程末在心中起了计较,于是又问:“杨麟现在在哪?”

  “看来程兄归根结底,还是需要我的帮助。”白丛柯没有回答他的话题,而是如此说道。

  程末这时候也没心思去揣度对方的想法,毕竟对他来说,搞清楚当下的状况,也还是最重要的。

  于是他说:“你需要我做什么?”

  程末很清楚,白丛柯这么说,一定也是有自己的算盘。

  “我又怎么敢命令程公子,毕竟如果你有求于我,我反而求之不得。”白丛柯笑的很开心,道:“杨麟之前离开了这里,现在还没有回来。不过,我觉得这样正好。”

  “正好什么?”

  “程公子现在一定很想回亢龙宗的核心去查找一些事情吧,既然杨麟不在,最大的阻碍也就消失,那岂不就是正好?”

  白丛柯说:“我倒是可以帮程公子这个忙,不过建议你要是真的打算这么做,最好快一些行动。毕竟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回来,多一分迟疑,也就多一分不确定。”

  “既然这样,我们就快点行动。”程末也是干脆利落,当下说:“你先为我详细说清楚亢龙宗内现在状况,并且,你说你能帮我进入其中,到底又有什么办法?”

  “这个就且看我的计划就好,程公子你不必担忧,只要你足够信任我,到时候照做就行。”一边说着,白丛柯注意了一下桌子边记录着时间的刻漏,说:“正好现在快到申时了,你我现在现在动身,也还来得及。”

  说着,他先站起身,就要朝着外面走去。

  不过,程末却还在原地,没有行动。

  “程公子?”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程末忽然开口说:“有道是‘无利不起早’,即便是一些毫无利己、专心利人的大善人,做事情也求一个‘心安理得’,但你所做的这些计划,无论怎么看,都只是纯粹对我有用处,而对于你,这些到底又有什么好处?难道说,你也是像一个专心帮助他人的人,只求自己的心安?”

  “白某人可没有那么无私,硬要是说的话,我还是个挺喜欢算计的。”白丛柯摇扇说:“不过,程公子若真的相信我,只需要记住一句话——但求心安,无违于行。”

  “这小子。”言归忍不住说:“总觉得他所盘算的,没这么简单啊。”

  ……

  亢龙宗的宗门,在平日里,是程末可以自由出入的地方,不过此时,完全成了禁地。来往之中,守备森严,平日大门旁进出的人,也完全消失不见,只剩下门口的守卫,还有门前丝毫无人敢靠近的一块空地,在此之中,又是颇为冷清。

  亢龙宗真正的核心,与其他地方也是被人为分割开的,毕竟宗派之内,平日里的修行之事不足为外人所知,包括以往程末炼器,都是在深处最为隐秘的地方。每一处之中,只有一些小门来同行,同时还有一些特殊的通道,来运送一些货物、材料、粮食之类的基本物资,用来维持一个宗门的整场运转。

  此时之中,亢龙宗仆人推着一个巨大的箱子,走到了一处偏远的角落里,在这里,已经堆积着许多类似的箱子,平日里它们早就应该被运走,但现在非常时期,也无人去打理,只能暂时存放在此,以备将来处置。

  箱子上散发着恼人的恶臭味,是宗门中一天所消耗物资后产生的各类垃圾,被仆人退到这里后,他们也就很快离开。毕竟无论是谁,都不愿和这些垃圾待得太久。在修行之中,沾染污秽气息,也是一条大忌,是为修行者所要竭力避免的。

  四下无人,空空荡荡,颇为冷清的环境。突然之间,角落里一个刚刚送来的箱子,忽然摇了一下,极为诡异地动了起来,紧跟着,它的盖子就被掀翻,程末带着不悦的神色,从里面一跃而出。

  “噗,总算是重见天日了,差点闷死我。”言归也跟着抱怨说:“该死的,还以为那姓白的小子有什么好主意,闹了半天,就是趁着申时他们倒垃圾的时候,让我们钻进垃圾箱里,被当成废物一般神不知鬼不觉地再运进来!早知道这样,说什么我也不跟着造这个罪受!”

  “好不容易已经进来了,就别抱怨了。”程末对于这里的恶臭也是皱了皱眉,立马远离了这里,同时飞快从乾坤袋中拿出一套新的衣服给自己换上。

  程末多少有些轻微的洁癖,这般折腾,也是不小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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