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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苏雪至立刻又在李鸿郗的办公室里翻, 果然,很快让她翻到了一份教职工联系手册,在上面查到了傅明城的紧急联系备用方式, 是个电话号码。


  她直接打了过去,接电话的听起来是个女佣人,大概是半夜被吵醒,语气不是很好, 听到她报上自己姓名,说要找傅明城, 语气更不好了。


  “二公子?等着!”


  苏雪至等了好一会儿, 等到都怀疑女佣人是不是敷衍根本没去叫, 才终于听到那头传来傅明城带着疑惑的声:“苏雪至?”


  “对,是我!”


  苏雪至松了口气, 急忙为自己半夜打扰他休息的冒昧而道歉。


  傅明城说没关系,问她什么事。


  苏雪至就把自己白天在病历上的偶然所见和回来后的进一步思考和他简单说了一下。


  傅明城语气显得有些惊诧:“你是怎么知道这两者的关联?”


  巴氏征全称巴彬斯基征, 作为最经典,也最重要的一个病理反射, 后来被写进了全世界的医学教科书,天天都被神经科医生用到,每一个医学生也是耳熟能详。但在现在, 伟大的法国神经科医生巴彬斯基提出这个观点的年限还不长, 据苏雪至所知,应该在欧美医学界里比较广为人知。诊所医生应该不知道, 病历只是他的看诊而已, 而傅明城则是日本回来的。现在的信息传播速度也不可能做到像后世那样迅速,他有可能对这方面的最新消息也不是很关注。


  她说:“我前段时间补习功课,到处查资料, 无意在一份介绍欧美最新医学研究成果的文章里看到的。是一个法国医生前些年提出来的。”


  傅明城显得有点懊丧,自责:“是我疏忽了!你大概还不知道,国内现在的医学教育分成了欧美派和德日派,哪边回来追捧哪边,自认正统,彼此相互抵制。不止社会如此,甚至校内学术也彼此对立。咱们学校采纳的是德日系教材,我对欧美那边的消息,确实没过多留意了。谢谢你的提醒,在这一点上,你是我的老师。”


  苏雪至直切主题,说自己想到后,让贺汉渚的副官去查,得知罗家之前的口供有隐瞒,罗金虎死前吃过红参,她怀疑直接死因和红参的过量摄入有关系,想再次解剖,验证猜想。


  “傅先生你的手受了伤,不能操刀,我可以代替,你若方便出来,你指点我。”


  傅明城立刻道:“好,我马上过去,半小时内到!”


  苏雪至挂了电话,带了工具箱,来到学校门口等待,等了大约二十分钟,看见远处黑漆漆的野地方向出现了两个光点,光点越来越大,最后变成光束。


  像两柄刀子,划破黑暗,照亮着往她这边延伸而来的夜路。


  汽车开来,停在了校门之外。


  一个脸生司机从车上跑了下来接她,迅速为她打开车门。


  她以为车里来接自己的是豹子,结果竟意外地看见了贺汉渚。


  他一个人坐在后排的一个位置上,见她现身,转过脸。


  苏雪至反应过来:“……表……舅?!”


  大概是第一次带了个坏头,每次该叫他的时候,苏雪至总是控制不住地舌头打圈,没法一气呵成。


  贺汉渚点了点头,示意她坐进来,说:“出来的时候,收到消息,罗家胡同那边有动静,豹子先去了,我来接你。”


  苏雪至想起白天罗老二一脸不服的样子,明白了。


  应该是他们策划今夜生事,被拦截了。


  她立刻坐了进去,汽车很快掉头向南,朝着老城区疾驰而去。


  “我刚和傅先生通过电话。他的手白天骨裂,但也会一起过去,等下我来操刀,他指点我。”


  出发后,苏雪至对身旁的人交待了一声。


  他闭着眼睛,头微微后仰,靠在座椅背上,好像假寐,只“唔”了一声。


  苏雪至自然也不会再说话了,转过脸,看着窗外的乱葬岗,团团鬼火,望去好似一盏盏的小灯笼。


  飘得再高些,就像是孔明灯了。


  若是对着这一只只无名的亡灵许愿……


  当然没用了。


  它们自己个个大概都是怨鬼,满肚子的苦水和牢骚,哪来的心情去人的当锦鲤?


  正胡思乱想间,汽车大约碾进一个大坑,突然剧烈地耸了一下。


  现在的汽车可没安全带。


  苏雪至没有防备,整个人的上半身往前一冲,根本没法自控,一张脸就要撞在前头的椅背上了——现在的汽车靠椅也不是后来的那种。背面是坚硬的木头。


  眼看五官就要压扁,一侧胳膊突然被身旁伸来的一只手给及时地抓住了,一下止住去势。


  她转脸,见贺汉渚看着自己说:“当心。”


  苏雪至:“谢谢。”


  隔着衣物,贺汉渚都感到手掌里捏着的苏家儿子的胳膊又细,又软绵绵,和女人差不多,肌肉毫无这个年纪的男青年该有的劲实感,松开了,提醒他:“你要加强锻炼。你这样的体质,就算马术这门课通过了,也很难通过接下来的军事体育。”


  军医学校的课程里,还有一门军事体育,连同她要补修的马术,下周就要开始。


  苏雪至原本最怕的就是这两门课,心里犯愁,被他这么一提醒,更是烦恼,闷闷嗯了一声,坐正身体,没兴趣看鬼火了。


  她决定尽快恢复以前跑步的习惯。只要坚持,熬过了最艰难的开头,就能慢慢提升体力和耐力,不至于在考试里太过丢脸。


  他也不再开口了,继续靠在椅背上假寐。


  汽车走完郊道,进入城区,停在了白天来过的那条胡同外。


  现在是凌晨一点,本该夜梦最深的时刻,但是胡同内外却灯火通明,点点火把,远远看去,像是一条火龙。


  豹子和执法处处长丁春山带着两个排的士兵拦在街口,乌洞洞的枪口对着巷子里那群密密麻麻的人,清一色的黑衣,胳膊上扎麻,领头的,正是那个罗老二。


  苏雪至下车,一看这个阵势,急忙放慢脚步,落在后头。


  有了上次在船上的经验,她学聪明了。


  万一真打起来,她也不指望这个表舅会顾自己,先找好地方,方便逃命要紧。


  豹子快步迎了过来,说罗老二准备带人火烧四方会在北码头的仓库。


  仓库附近就是棚户区,一户挨着一户,密密麻麻,一旦火势蔓延,控制不住,后果如何,不堪设想。


  罗老二厉声道:“贺司令,你给的验尸结果,我不认!道上有道上的规矩,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劝司令部少插手,除非你把我毙了,否则,往后我们罗家帮怎么出去行走?这个仇,不能不报!”


  “报仇!报仇!报仇!”


  他身后的一群帮众也跟着举臂,高声呐喊,住在附近的居民不敢出来,躲在门后偷看。


  贺汉渚扭头找人,身后忽然没人了,再一看,苏家儿子跑到了汽车的对面,露个脑袋,张望这边。


  他一顿,抬手,勾了勾指,命令过来。


  苏雪至只好从汽车后绕了回来,走过去。


  “确定和红参有关?”他低声问。


  涉及自己的专业,苏雪至就有信心多了。


  “八九不离十!”她应,说完见他点头,竟就没再多问别的,转脸冲着豹子使了个眼色,那个豹子立刻说:“司令有话,二次验尸!”


  和白天不一样,这次,完全是命令的口气。


  “什么?”


  罗家胡同的人全都懵了,回过神,罗老二暴跳,人没还跳起来,脑门一凉,就被一只冰冷的枪口给顶住了。


  豹子恶狠狠地道:“敢乱动,我的枪子可就没我人这么客气。你公然聚众纵火,还妄图对贺司令不利,杀了你,那是正当自卫,谁能说个不字?”


  他话音落下,丁春山上来,从罗老二的身上摸出两把枪,动作利落地卸下了弹匣,在手上抛了抛,冷笑:“私藏禁械,判你个三五年也不冤!”


  “进去吧,二当家。”


  豹子顶着罗老二的脑袋,将人往里推,罗家帮的帮众不敢上来,慢慢地分开了道。


  “你们这是干什么?司令部就不讲王法吗?不就吃了几片红参,我当时忘了没说,那又怎样?陈英杀了人不管,你们来这里欺负我们!老皇天哪,你怎么就不睁开眼——”


  白天的那个女人哭嚎着从里面冲了出来,突然看见罗老二的头被枪顶着,汉子凶神恶煞,就好像脖子被什么给卡住了似的,陡然消了声音,往后退了退。


  贺汉渚带着苏雪至大步进了院,望了眼里头那具又被钉了起来的棺材,从兜里摸出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雪白手帕,轻轻压了压鼻,没进,伸脚勾来一张凳,自己坐了下去。


  苏雪至只能站在他的边上。


  等了一会儿,没看到傅明城来,他摸出一只怀表,低头看时间。如此重复了几遍,他仿佛不耐烦了,抬头问她:“你自己行吗?”


  苏雪至心里也奇怪,傅明城怎么还没到。


  按道理,他应该早已来了。


  或许是遇到了什么意外,所以迟迟没到?听他问,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那就你上,不用等了!”


  他立刻站了起来。


  “需要助手?帮你做个记录递个东西什么的?”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他在现场的手下。


  那些人大约知道接下来是要干什么的,全都露出紧张的神色,纷纷低下头去,拼命往后缩。


  “丁春山,你帮他吧!你学历最高!”


  最后,他的视线停在了执法处处长身上,吩咐了一句。


  丁春山二十出头的年纪,比叶贤齐大些的样子,长得挺精神,一看就是摸枪的人,听到叫了自己的名,不敢反抗,应了声是,勉强走到苏雪至的身旁,听取了她的吩咐,随即命令开棺,把人再抬出来,像白天那样放置。


  枪口顶着,罗家帮的人不敢违抗,伴着那个女人抑扬顿挫唱戏一般的嘤嘤哭声,一阵乒乒乓乓之后,遗体再次放在了架起来的长板上。


  苏雪至叫丁春山拉起帘子,驱散闲人,再叫两个人过来协助去除遗体衣物,一个人在近旁提灯补充照明,最后自己也准备完毕,停在了尸体旁。


  白天傅明城已经检查过一遍全身,但没有仔细检查过外生殖的部位。


  苏雪至的目光投了过去。


  成年男性的这个部位,在生命消失后,下塌明显,缩成不起眼的一小堆。在丁春山几人投来的古怪目光的注视中,在镊子的协助下,她小心地翻开包|皮。


  虽然家属的清洁行为消除了表面的残留,但内里,依然有所遗留。


  她发现了少量疑似的精|液残余。


  无法判定这是因为人死后尿道括约肌松弛,在受到挤压后的自然溢出还是性行为的残留。但无论如何,依然是一个有意义的发现。


  她口述,叫丁春山记录。无意间抬起头,见贺汉渚不知什么时候居然也进来了,不过,就远远地停在帘子旁,依然以帕压鼻,侧目看着自己这边,一副随时都准备出去的样子——就好像这里脏得不行,空气也漂浮着尸体散发出来的看不见的腐烂分子似的。


  这个表舅可能有点洁癖,或者轻微的偏执,加隐形自恋。


  她不信这种人的手上没染过血,或是没见过死人,现在却搞得一副他很娇弱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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