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7 狼藉
从虹桥天地至虹桥机场的地下一层的通道里，一位穿着风衣拖着行李箱的中年人缓缓地走着。
在途径虹桥火车站出租车站台的时候，这位中年人略微迟疑了一下，随后便拖着行李箱去到候车区，找了个角落点了一支烟。
这人便是和张伟分开后的老胡。
此时已经接近晚上八点，他计划乘坐今晚九点半的航班飞往深圳，然后再从深圳转地铁去香港，最后再乘坐香港飞往纽约的航班离开。
“这一走不知道几年后才能再回来……”
老胡深吸了一口烟，吐出了浓浓一团烟雾。
国内的一切他都已经安排好了，可到了此刻他又突然有些割舍不下。
亲人、孩子、朋友，以及他奋斗多么辛苦积攒下来的许多东西……这一走，也就意味着失去了这一切，再想拥有，千难万难。
可是如果不走……
“至少出去了还有晓玲和儿子陪我。”
老胡很快为自己找到了一个足以说服自己的理由，他笑着摇了摇头抛去了那些杂念，之后又深吸了两口后将烟头掐灭，然后拉高了衣领将自己包裹的更紧一些，拖着行李箱继续前往虹桥机场。
终于，在步行了半个小时之后，老胡来到了虹桥机场t2杭站楼。
望着排满了人的安检通道，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老胡不禁松了口气。
人多是很好的掩护，另外也没看到像电视剧中那样，有什么像是便衣的人员在等着他，一切都正常的不能再正常。
“看来是我想多了，也是，只要老万还老老实实地留在南京，应该就不会有人注意到我。”
老胡心里想着，人也不再犹豫，朝着安检口排队的人群走去……
南京，万总家别墅的小院里。
吃过晚饭后的父子二人，立在屋檐下抽着烟，万总几次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始终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一切已经无法挽回，结局也已经注定，他不知该如何开口，把这个噩耗告知自己的老父亲。
以前总觉的自己的父亲是个固执的老顽固，每次求老爷子帮忙出面办些事情，总是免不了回家被老爷子一顿臭骂……今晚过后，老爷子再想要臭骂自己，恐怕就要隔着冰冷的铁窗了……儿子不孝啊！
一想到自己从昏迷中醒来的第一口饭，就是老爷子亲手喂进他嘴里的小米粥，万总便觉得心里难受的厉害。
许久，望着夜空的老爷子吐出了一团烟雾后，开口打破了沉默。
“大兵，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好几天都没见小欣来家里了。”
“爸，我……”
万总习惯性地想说自己没事，然而话到嘴边却突然说不下去了。
他意识到老爷子既然这么问了，肯定是已经猜到了些什么，只是他依旧说不出口。
老爷子也没在说话，只是默默地抽着烟，仿佛是在等着儿子向他坦白。
一支烟抽完，老爷子又用烟头对着点燃了一支烟。
“爸……您戒了很多年的烟，以后就不要再抽了，对身体不好……往后您一定要多保重身体……”
说完万总别过头悄悄抹了抹眼角。
“唉……”
老爷子叹了口气：“听你的，以后爸就不抽烟了。”
说完，老爷子将刚抽了一口的烟也掐灭了。
“大兵，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出事了，毕竟你是我的儿子，我太了解你了。”
“爸……”
“唉……”老爷子又是一声叹息：“你俩的亲事估计是办不成了……以前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的反对，你俩的事情也不会拖到了现在还没办，是爸以前太固执了，耽误了你和小欣……”
“爸……”万总有些不知所措。
这不像是一向强硬的父亲该说的话，哪怕此刻老爷子劈头盖脸的臭骂他一通，也比说这样的话让他心里好受一些。
“大兵，你是不是也该走了？”
老爷子背起手缓缓地转身看向了自己的儿子，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万总很清楚老爷子问这话的意思，此刻他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不敢抬头接触父亲的目光，低声道：“爸……我不会走。”
老爷子沉默了许久，道：“为什么不走，舍不得我和你妈？”
万总点了点头：“走了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而且事情总归要有人承担，这样对谁都好。”
老爷子盯着万总看了许久，突然露出了笑容。
“我一直还当你还是个孩子，突然发现原来你已经长大了……”
目送着老爷子背着手缓缓走回屋，万总突然发现父亲不知何时已经痀偻了腰背，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父亲居然这么老了……
这晚张伟见过老胡后回到家已经过了九点。
进屋后，张伟默不作声地洗了手，然后拎着两大袋蔬菜和水果一头扎进了厨房。
他只想找点儿事情做，不然心里面乱的很。
雪莉醒来后，发现客厅里黑漆漆的，只有厨房亮着灯。只是当她见到在厨房里忙碌的张伟时，不禁皱起了眉头。
她发现厨房的台子上摆放了许多菜，显然都是张伟今天刚买回来的。
工作日张伟很少买菜回家，即便买菜也只会买当晚想要吃的菜，平时都是等到了周末的时候，两人才一起去超市，然后囤上足够一周吃的东西。
而今晚的张伟很不张伟，这很反常，相当的反常。
张伟很快发现了站在厨房门口的雪莉，于是他回身朝着雪莉笑着道：“亲爱的，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雪莉走进厨房，又疑惑地四下打量了一番，道：“david，今天你怎么买了这么多菜？”
张伟眼都不眨地随口胡扯道：“今天路过超市，正赶上超市搞活动打折，我就顺手多买了一些东西。”
“是吗？”雪莉半信半疑道，同时伸手翻看着台子上食品袋里的蔬菜。
很快雪莉便注意到，张伟今天居然还买了芹菜、芋头这类，两人不爱吃也从不主动会去买的蔬菜。
“david，这芋头也是你买的？你准备怎么吃啊？”雪莉拿出一个芋头朝张伟问道。
张伟愣了一下，道：“芋头啊……我见便宜就买了一些，具体怎么吃，等回头我研究研究。”
之后两人又聊了几句，张伟担心雪莉看出些什么，于是借口让雪莉先去洗漱，把雪莉推出了厨房。
一个小时后，当张伟端着两盘炒好的菜走出了厨房。
“亲爱的，开饭了。”
然而雪莉没有回应他，貌似正坐在餐桌前发着呆。
张伟笑着将菜放在了餐桌上，突然他发现雪莉面前的桌面上，放着一张超市买东西的小票。
张伟瞬间就明白穿帮了。
“亲爱的，还有两个菜，马上就好。”张伟转身就想逃进厨房。
“够了！”雪莉冷冷的道：“你还准备装到什么时候？天天装模作样地自欺欺人，有意思吗？”
张伟一时无话可说，默默地站着没动。
“你天天装模作样的去上班，其实你早就丢了工作。今天你说超市打折，购物小票上的价格却没一分钱的优惠……”雪莉仰起头，眼眶红红地望着张伟道：“david，我是你的妻子，我们已经在一起快二十年了，未来我们还要一起过一辈子，你没必要什么事情都瞒着我……”
装模作样上班这事，还是年前的陈年旧事，如今他已经有了一份清闲的工作，只是还没告诉雪莉。
“亲，我……我不是想瞒着你，我只是想等到一切都好了以后再告诉你。”
“你总是这样报喜不报忧，我不是小孩子，我是你的妻子，我也可以替你分担的。”
张伟没有说话，心里却在摇头苦笑：亲爱的，你不明白，因为爱你才不愿与你分担。
我的宝贝，你应该幸福快乐，不好的事情就由我一个人来面对吧……
……
第二天，天刚亮张伟就早早起床，之后他先去洗了一个热水澡，然后刮干净胡子，又把手脚的指甲都剪了，随后又扎进了厨房做起了早餐。
昨晚他只是告诉了雪莉他已经在移信工作的事情，其他的事情张伟半个字也没有提，虽然事情暂时就这么糊弄了过去，但显然雪莉很清楚张伟还有保留，因此还在生着张伟的气。
张伟希望能通过一顿丰盛的早餐，获得雪莉的谅解，因此做的很用心。
足足花费了两个多小时，张伟弄了满满一桌的菜，都是些雪莉平时爱吃的菜。
最后他又煮了一大碗番茄鸡蛋面，这才满意地脱掉围裙去喊雪莉吃饭。
雪莉静静地坐在游戏室的电脑桌前，没有在忙着摆弄着她的一排排手机，而是在望着窗外发呆。
张伟来到游戏室门口，没有听到雪莉和小伙伴连麦的声音，这才轻轻敲了敲门。
“亲，早餐好了。”
张伟没有推门进去，只是轻声招呼了一声后等在了门口。
因为雪莉很反感张伟突然打扰她的“工作”，因此张伟早就习惯了在这个时候小心翼翼。
“嗯，我就来。”
没有让张伟等很久，游戏室的门打开，雪莉微笑着走了出来。
张伟疑惑地朝里瞄了瞄，发现显示器是灭的，同时电脑桌上也没有夸张地摆放着二十台手机。
“亲，你今天没有答题？”
雪莉微笑着耸了耸肩：“凉了。”
虽然雪莉说话时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情，然而发红的眼眶却出卖了她。
张伟看得一阵心疼，张开怀抱一把抱紧了雪莉。
“没事，亲爱的，这样也好，你以后再也不用日夜颠倒那么辛苦了。”
“可是……以后我们家就少了一块收入了。”
张伟轻抚着雪莉的后背道：“没关系，你不是总嫌弃我抽烟吗？以后我把烟戒了。”
雪莉笑着道：“这可是你说的，骗人是小狗……”
然而，当张伟揽着雪莉来到餐桌前，见到满桌的饭菜后，雪莉一下子便没了笑容。
“david，这……你……”
张伟在雪莉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打断了雪莉的话。
“亲，你放心，我没什么事，接下来我要出差几天，临走前给你做些好吃的。”
雪莉仰起小脸，皱着眉头问道：“这次你要出去很久吗？难怪你昨晚会买那么多的东西。”
张伟笑着道：“我也不确定，顺利的话一两天，如果事情比较拖沓，可能会很久。”
“david，那我祝你工作顺利，早点回来。”雪莉笑着在张伟的脸上亲了一口。
一顿早餐，两人吃了半个小时。
“好饱啊。”雪莉方向筷子，摸着肚子道。
她已经很卖力的吃了，然而满桌的菜几乎没少多少，实在是做的菜太多了。
张伟一直看着雪莉吃，此刻见雪莉吃好了，这才将剩下的番茄鸡蛋面端到了自己面前。
“吃饱了你就快去休息吧。”
“好的，那我就去睡觉了。”雪莉点头答应。
不过当她听话地走到卧室门口的时候，突然又停下了脚步。
“老公你……早点儿回来。”
张伟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好的，事情一处理完，我就立刻回来。”
卧室的门关上了，张伟也埋头吃起了面条。
只是今天的这碗番茄鸡蛋面很奇怪，让人越吃越忍不住想要流泪。
这碗番茄鸡蛋面很多，不过张伟还是一口气把它吃完了，也最终忍住了没有哽咽出声。
雪莉应该还没睡着，他怕雪莉听到。
收拾好吃完的碗筷，张伟换上了他那身昂贵的“战袍”，这才拎着被他藏在书房的手提包，依依不舍地出了门。
……
“姓名？”
“张伟。”
“性别？”
“男。”
“年龄？”
“39……过完年应该算40了。”
……
再次经历着曾经经历过的噩梦，张伟已经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没有太多的害怕，平静地回答着审问人员提出的每个问题。
反而是做着笔录的审问人员显得很不平静。
没办法，当一个人提着两百万现金，出现在派出所，并主动上缴这笔巨款的时候，换成任何人都无法平静。
只凭这上缴的两百万现金，就足以证明是一桩大案……
不过看到张伟一脸平静的神情，这位负责审问的人员不禁又皱起了眉头。
多年的工作经验告诉他，对方这么平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早做好了准备。
“看来这家伙不好对付啊。”
这么想着，这位再问话时，便故意地大声喊喝了起来。
然而这样“温和”的方式，对于曾经经历过一次的张伟来说，并没有什么卵用。
昨晚一夜翻来覆去的思考，已经让他想明白了许多的事情，也让他对自己所处的境地有了清晰的判断。
老胡送给他的这两百万，说是让他自行处理，其实他只有一种选择——将功补过。
这是老胡给他的暗示，也是对他最后的补偿。
与其最后被当作非法所得没收了，还不如便宜了自己的兄弟，毕竟老胡已经没有机会再解释资金的来源了。
人既然决定跑路了，不是非法所得，也是非法所得了。
当然也就更不怕张伟说出“实情”了。
最重要的还是张伟清楚自己没有参与过高层的“神仙打架”，他其实什么也不知道，更没有证据能证明什么，这才有了如今可以抽身的机会。
也正是因为想明白了这一点，张伟才熄了冒险藏匿下这两百万的念头，将这笔烫手的巨款送来了派出所。
想明白的那一刻，他无比庆幸自己是个小人物，至少不用担心自己会把牢底坐穿。
……
“我知道的我都已经全说了，胡总昨晚约我见面只是给了我这笔钱，他让我自己处置。”
“这可是一笔巨款啊，你就不动心吗？”
“从小我家里人就教育我，不义之财不可取，我胆子小，这么多钱我也不敢留在手里，经过一夜的思想斗争，我觉得还是应该主动上缴审查。”
“为什么会想到主动上缴，你是不是清楚这笔钱的来路有问题？”
……
一天的反复审问，同样的问题，不同的人已经问过了不下十遍，张伟也是同一套话说了十多遍，早已是身心疲惫。
这次，即便来审问的这位扮演的是一个温和的角色，和声细语地向张伟问话，张伟也已经没力气和他再多说什么了，只是机械式的回答着和之前一样的答案。
对张伟的审问貌似陷入了僵局，这位温和的审问人员离开后，半天没有人再来审问张伟。
张伟猜测，这位可能是和之前的几人聚在一起集思广益去了。
张伟不由地翘起了嘴角，他有些想笑。
他瞬间脑补出了几人聚在会议桌前皱眉讨论的情景。
这一幕他很熟悉，在友迈的时候，他也经常将项目负责人员聚在一起开会，目的估计也差不多，都是为了能打开“突破口”。
可惜，张伟并不认为自己身上存在什么突破口。
十多分钟后，闭目养神中的张伟再次被人喊醒。
张伟睁开眼，发现这次居然来了三个人。
其中，之前扮演温和角色的那位，此时脸上不见了温和，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郁闷。
“他就是张伟……”
张伟也曾幻想过，现实能如同小说里的故事那样，会有奇迹发生。
例如，突然出现一个慈祥的老者，或者是一个背景深厚的大佬，然后若无其事地打个电话，瞬间就将整个事情反转，从此他和他的小伙伴们过上幸福无忧的生活。
然而，小说毕竟是小说，都是作者发挥脑洞编出来的故事。这些故事虽然是源于现实，却都是现实中绝对不可能发生的妄想。
求不得、妄心，才是小说中歪歪桥段的本源。
没有奇迹，没有反转，冰冷无情却又顺理成章，这才是最真实残酷的现实。
直到张伟被带上手铐，坐在警车里押往南京的时候，他还无法从之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老胡在深圳罗湖出关时被拦了下来，没能成功出境。
万总也在今天下午主动自首。
而张伟也将被拘留调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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