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看戏

　　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的冷幻依，无意瞥了眼一脸如释重负般的顾师父，突然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顾师父，您是因为知道了这些事，才要离开千影阁的吗？”若真是如此，那岂不都是因为她？

　　面对她的疑问，顾师父笑了笑，却没有正面回应，“说起来，我当初会帮影煞训练杀手，也不完全是自愿的，只因年轻时欠了他一条命，去还债而已。看着那么多小孩子在那样残酷的环境下逐渐变得冷血无情，我心里并不好受。尤其，当我在人群中看到了你后，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我？”

　　“没错。那时候你还是个小女孩，可我在人群中一眼就注意到了你，你眼中的坚韧和顽强，让我心中为之一触，没来由得感到心疼。所以在之后的日子里，我才会对你特别照顾。后来，我意外得知了关于你的秘密，当时只觉，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千影阁再待下去了，因为我无法若无其事的面对你。可话说回来，就算不是因为你，知道了这么隐秘的事，我也不能再继续留在影煞身边了，否则不知哪一天就会性命不保。不过我心里总是不甘心，因此在离开前，才会留下那句话给你。也许我的力量不足以改变什么，但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仍然期盼你能知道真相。果然，你没有令我失望，而且来得要比我想象中快很多。”说着，他也不得不在心中感慨冷幻依的蕙质兰心。

　　然而，冷幻依听了这番话，本就已经跌至谷底的心，更加难受了。

　　“说到底，您是因为我才失去了一条手臂。”不要说是习剑之人，就算是普通人，也是习惯右手多于左手，失去一条右臂，生活该有多艰辛。

　　她苦笑，觉得自己仿佛是天生的煞星，总在无意间影响别人的命运。段文彧是这样，她娘亲也是如此，包括叶銝全家也是因她才遭受牢狱之灾，现在就连顾师父都为她落魄至此。这叫她情何以堪！更讽刺的是，原来她一直都在替仇人卖命，这么多年的刀剑浴血，真的好像一场笑话。

　　忽然之间，冷幻依的心，空茫一片。

　　她究竟是谁呢？

　　是月影？还是冷幻依？或者是白依依？

　　“关于这条胳膊，你不必太过介怀。”这时，顾师父的声音再次响起，稍稍唤回了冷幻依荒芜的心神，“命由天定，每个人都有自己要经历的人生，和旁人并无太大关联。就如我刚刚所说，即便不是因为你，知道了这个秘密，我也是必须要离开的，而离开，就会付出代价。所以，不要觉得欠了我。”经过这三年，对很多事顾师父都看淡了，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怨不得任何人。

　　“顾师父……”望着深明大义的恩师，冷幻依一时无言。

　　“总之，现在你知道了他们的阴谋，就要好好为以后打算了。至于我，若你实在觉得内心过意不去，可以常来看望我。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会去。”末了，顾师父语带宽慰地对她说道。

　　顾师父的这番话，并没有令冷幻依的感受好多少，可她为了不让对方担心，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好淡淡地点了点头。

　　真相往往比谎言更加残忍，甚至会瞬间毁掉眼下的一切，身份，立场，包括人生的方向。

　　……

　　回城后，冷幻依没有立刻回客栈，而是漫无目的地走在临江的一条街道上，夹杂在人潮中，看上去恍恍惚惚，似乎不知道该去哪里。

　　此时天色已渐渐变暗，但对于这个繁华的城镇，热闹丝毫未减。

　　冷幻依的脑中几乎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要怎样去面对这所谓的真相。顾师父让她早作打算，但要如何打算呢？离开千影阁吗？可千影阁这个地方，哪里是说离开就能离开的，顾师父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再说，离开了千影阁，她能去哪里呢？她并不想恢复冷二小姐的身份，何况就算她想，影煞和太后也不会叫她如愿的。然而现在知道了事实，要她继续替千影阁卖命，她也决计是做不到了。

　　到底，她该何去何从？

　　从未有过的迷惘，侵蚀了冷幻依的一整颗心，令她无所适从，茫然无措。突然间，她想起了悬崖底那个小小的山谷，想起了那段弥足珍贵的时光，如果时间可以在那时静止，该有多好。

　　“白姑娘！”不知是那里传来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很近，又好像很遥远。

　　冷幻依浑然未决，继续向前走着。

　　“白姑娘？”

　　这一次，声音从耳边传来，终于叫她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朝声音的来源望去，一张不算陌生的面容映入眼帘，这才让她反应过来，原来这声“白姑娘”是在唤自己。

　　冷幻依面前之人，正是叶銝。

　　“你没事吧？”眼前的女子看起来魂不守舍，与平时很不同，不免叫叶銝感到奇怪，担心对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来临江已有好几日，也不知要找的人找到没有。最开始，自己提出过要帮忙，毕竟莫闲庄在临江算是有一定势力的，行事方便很多。不过，这个提议被她拒绝了。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也见过几面，在一起吃饭聊天，但更多的时候，是他在讲，她在听。平日里他并不是一个十分健谈之人，可面对着这个女子时，他就不由自主地话多了起来，见到对方聆听时饶有兴致的模样，他心里有种莫名的满足感。反正，他们之间的相处要比他之前想象的自然许多，不同于在青木山庄时的互相试探，如今二人已成为了纯粹的朋友。当然了，在他心目中，是希望能比朋友更进一步的。但没关系，这个可以慢慢来。

　　可是今日，这个女子却不太一样。

　　“我没事。”暂时收敛起情绪，冷幻依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这么巧，在街上也能碰到你。你是在办事吗？”临江城也不算小了，在街上都能遇到，的确是很巧。

　　叶銝一边疑惑地看着她，一边回答：“是啊，来这边的铺子处理些账目，刚刚结束正要回去，谁知一抬头就看到了你。”对于女子口中的“没事”，叶銝显然不是很相信。

　　思及此，他又问：“对了，你来这儿是为了找人吗？今日早些时候我去客栈找过你，掌柜说你一早就出去了。你要找的人，是否有线索了？”他并不是想打听女子的私事，会这么问，是因为直觉告诉他，女子的反常和她要找的人有关。他只是关心女子，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叶銝的关心，冷幻依全都看在眼中。说真的，这种时候有人关心她，总算能让她从不真实的幻境中微微抽离，回到现实的世界。

　　“我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

　　“真的？那你为何看上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找人不顺利呢。”叶銝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人，能让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女子神色无常。

　　“人是找到了，可事情变得更复杂了。”

　　叶銝不解，刚想说什么，却被不远处骚动的人群打断了。

　　“那边在干什么？”冷幻依也循声望去，貌似很有兴致的样子，边看边问着叶銝。事实上，她也真的需要找些东西来转移注意力了。

　　见状，叶銝只能将之前想说的话先放到一边，转而朝冷幻依所指的方向看去，“哦，有戏班准备搭台唱戏了。”

　　他们此刻身处的地方，前方正好有一片空地，时不时地，就会有戏班来此处搭台表演。这也算是临江城中一向较为著名的娱乐活动了。这时戏台已搭好，班主走上高台，高声叫喊：“各位父老乡亲，亲朋好友，大家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吾等在这儿献丑了。”

　　“叶銝，我们去看戏吧？”忽然，冷幻依出乎意料地对身边的人说道。

　　闻言，叶銝略有诧异的看着她，明显对这个提议感到意外。还有就是，女子居然直接唤了他的名字，而不是称呼他“叶公子”，这也叫他心神恍惚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回过了神，应道：“好啊。”

　　说罢，便与女子一同朝戏台处走去。

　　他始终觉得，身边的女子有点不对劲。但这些都无所谓了，既然对方想让他相陪，他当然是乐意为之了。两人来到戏台前，在一排排的条形椅子中，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恰好，台上的戏也在此时唱了起来。

　　花旦与小生默契地配合着，你方唱罢我来接，伴随着喧锣密鼓的奏乐，还有台下隔三差五的叫好声，精彩非凡。

　　平日完全没有看戏习惯的冷幻依，并不清楚台上在唱什么，只是想借着周身吵杂和喧闹的氛围，来缓解心中压抑沉重的情绪。没错，她想逃避，不愿面对。今日的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以及自七岁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的脆弱。

　　人在脆弱时，总希望可以有个倚靠，纵使坚强如冷幻依，也不例外。

　　毫无预警的，她慢慢将头靠在了身边之人的肩膀上，在对方讶异万分时，轻轻地开了口：“让我靠一会儿吧，我今天有些累。”

　　这般要求，叶銝如何拒绝得了？默默在心中发出一声叹息，他什么也没说，任由女子靠在了自己的臂膀之上，享受着这难得的安谧时刻。

　　世上有些事偏偏就是如此凑巧，这温馨的一幕，被某个刚刚回到临江的人，从头到尾，完全看在了眼里。

　　一出好戏，正在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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