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节 暗流涌动（9）

　　“九哥…死了？”夏华难以置信地看着手里的一张纸条，喃喃地道。

　　“是，从武汉飞来的三只信鸽所携带的纸条信息完全一致，并且纸条上的加密印记经过检查确定都是准确无误。”军委会（军务委员会）通信处处长朱建明神色凝重地报告道，“唐王三千岁在大概十个小时前猝薨于汉阳。”——为确保信息畅通，夏华命人在各地设立秘密通信点，饲养大批信鸽作为通信载体。某地如果发生重要事件，当地的秘密通信点立刻放飞信鸽飞向泰安通风报信。为了确保信息肯定送达，一般都会放飞多只信鸽，以防止信鸽半路出现意外（或被人拦截或遇到恶劣天气或遇到天敌等），并且，信鸽携带纸条上的文字都会经过加密，都是毫不相干、不能组成词句的汉字，犹如后世的乱码，只有通信处和通信点的专门工作人员才能进行解密破译。武汉和泰安直线距离约800公里，信鸽需要飞行十个小时。

　　“九哥还是…中毒暴死的？”夏华感到匪夷所思。

　　“是。”朱建明叙述道，“根据我们得到的信息情报，三千岁在饮用一碗参汤后毒发身亡，用于熬煮参汤的人参是天王派天王宫总管蒙得恩赠送给三千岁的，熬煮参汤的侍女则在事后不知所踪了，并且，三千岁临死前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在纸上亲笔写了一个…一个‘杨’字。”

　　“这不可能…”夏华觉得脑子里就像飞进一群苍蝇般嗡嗡嗡地响个不停。

　　朱建明稍微地顿了顿，低声地道：“三千岁死前留有遗言，他的部队还有他掌控的汉阳、汉口等地都交给你…”

　　“我…我知道了…”夏华无力地挥挥手，“让我静一静吧。”

　　“喏，属下告退。”朱建明看得出，夏华有些神情恍惚，不便打搅，因此告辞退下。

　　夏华犹如老僧入定般呆呆地枯坐着，两眼无神、目光呆滞，脑子里就像放电影一样不停闪过各种画面。胡以晃的死讯让夏华确实“一下子懵了”，尽管是结结实实的事实，但他却觉得很不真实，恍若隔世、如幻如梦。夏华自打来到这个时空里，在时间上已经过去了三年，在空间上则辗转了差不多近半个中国，从金田村、山人村那两个小山村迈出第一步后，广西、湖南、湖北、安徽、江苏、浙江、山东…他一路走过了七个省，进入一座又一座城市，虽然一路上大风大浪接连不断，但始终“所有人都在”。天王洪秀全、东王杨秀清、西王萧朝贵、南王冯云山、北王韦昌辉、秦王石达开、汉王秦日纲、唐王胡以晃，还有他明王夏华，太平天国主要高层一个都没有离开，特别是冯云山和萧朝贵，此二人在原先历史上都很早离世了，但由于夏华对历史的干涉，此二人都安然地活了下来，就好像“全家福”一样，所有人都在，团团圆圆、一个不少，突然间，胡以晃这么说没就没了，夏华深深地感到不真实。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个孩子从小到大跟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等亲人生活在一起，他自然而然地产生一种“所有人都会这么一起活下去”的感知，突然间，某个亲人去世，这个孩子的世界顿时缺少了一块，让他彻底地“懵了”，他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那个亲人在这个孩子的世界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迹，在其去世后，这个孩子必然在很长时间内难以接受从此没了那个亲人的“新世界”。夏华此时的心境正是如此，他相信但却很难接受，胡以晃此时此刻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想起胡以晃，夏华的思绪立刻犹如大坝泄洪般翻涌奔腾。九王里，天王洪秀全从一开始就被夏华排斥，因为他心知肚明洪秀全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洪秀全种种所作所为也让他十分反感、厌恶、蔑视，加上“君臣有别”，他自然不可能跟洪秀全成为朋友，洪夏二人除了“君臣”关系，比别人还多一层关系，夏华是洪秀全的妹夫，洪秀全是夏华的“大舅子”，但是，这层关系基本上没有加深夏华和洪秀全的“亲密度”，一来，夏华知道洪秀全的为人，根本没打算跟洪秀全“亲近”，二来，洪宣娇其实是洪秀全的远房妹妹，并非同胞亲妹妹，因此，夏华与洪秀全“感情一般”，虽然洪秀全因为夏华一是“圣灵使徒”（夏华的这个身份能巩固洪秀全的神权，还能压制杨秀清“天父附身下凡”）、二是妹夫和洪家女婿（夏华的这个身份能强化洪家嫡系力量）、三是明王（夏华的这个身份能克制和抗衡杨秀清）而多次地主动地露出跟夏华“亲近”的意思，但夏华始终对他若即若离；东王杨秀清起初时跟夏华关系友善，杨秀清十分欣赏夏华，夏华也十分佩服杨秀清，毕竟杨秀清优点不少，有战略头脑、有军政手段、重视文化、尊重读书人、唯才是用、赏罚分明…等等，然而，随着时间推移，杨秀清和夏华已经变得貌合神离了，二人关系日益冷淡，原因很简单，夏华飞速增长的实力和势力越来越威胁到杨秀清的地位，二人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权利的明争暗斗和一种微妙的竞争状态中，因此，杨秀清也不是夏华的朋友；西王萧朝贵更加不是，他是第一个与夏华关系交恶的太平天国高层，他对夏华一直怀有浓浓的敌意甚至是恨意；南王冯云山与夏华关系向来友好，冯云山很欣赏、很佩服夏华，夏华也很尊重冯云山，然而，冯云山毕竟是洪秀全的人，加上冯云山笃信拜上帝会宗教，使得夏华始终难以与其推心置腹、披肝沥胆；北王韦昌辉性格“工于心计”，虽然他也与夏华关系向来友好，但夏华因为知道历史，所以不得不对他始终保持一定的警惕防备，二人自然不算真心朋友；秦王石达开同样与夏华关系向来友好，但石达开性格有些孤傲不羁，有些“高冷”；汉王秦日纲也同样与夏华关系向来友好，但秦日纲非常忠于洪秀全，堪称“洪秀全的第一忠臣”，受到这一点影响，夏华跟秦日纲的友情必然或多或少地保留一点余地，比如，夏华在秦日纲面前肯定不能有话就说的，谁知道秦日纲会不会在背后向洪秀全打小报告；说来说去，太平天国九王里，夏华最亲密的朋友就是唐王胡以晃。

　　夏华很了解胡以晃。胡以晃是一个“忧郁的富二代”，虽然很有钱，但人生却充满遗憾，父母早逝、兄弟与他反目、饱受别家欺凌…据说在感情上也受过伤，可以说，他是一个十分孤单的人。加入拜上帝会以及成为太平天国、太平军的高层后，胡以晃一直保持着谨小慎微、和光同尘的风格，最典型的证明是：手握军权的东西北秦汉唐明七王里，其余六王一有机会就会大肆扩军，没有机会也创造机会，唯独胡以晃淡泊名利、不争不抢，在金田村时，他是手握一个师，如今打到南京、坐镇武汉，他还是手握一个师。胡以晃是孤单的人，孤单的人不可避免地需要一个倾诉心声的对象，夏华便是。夏华性情随和、性格开朗，没什么心机和心计（其实是装的），并且年龄是九兄弟里倒数第二小的（石达开最小，比夏华还要小三岁），胡以晃则是九兄弟里年龄最大的。比起另外七个兄弟（按照兄弟排名，胡以晃是老九，前面七人都是他的“兄长”，辈分比他小的就是夏华），夏华自然是胡以晃最喜欢谈心相交的对象。夏华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初，萧朝贵对自己产生敌意时，是胡以晃第一个友善地提醒了自己，让夏华对这个九哥好感大增，后来，夏胡二人经常往来，但考虑到二人不能显得“过于亲密”，毕竟，夏华和胡以晃太亲密，别人怎么看？自然认为“唐王和明王是一伙的”，秉承着明哲保身、独善其身原则的胡以晃对夏华进行了一些暗示，两人继而在明面上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如今，想到自己的这个九哥已经不在人世并且还是被人谋害的，夏华如何不感到悲伤？另外，胡以晃死前把他的部队、地盘、他的家人部下亲口明言交给夏华，说明在胡以晃心里，夏华是他的“真真正正的兄弟和朋友”，这份情意，如何不让夏华愈发悲伤？不知不觉间，夏华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夏华悲伤胡以晃的死，除了两人的友谊，还有一个原因，那是他在精神上的“幻想破灭”。夏华虽然心里有数，太平天国的高层们早晚陷入内讧甚至自相残杀，但是，他确实不想那会化为现实，他希望所有人这么“团团圆圆、和和气气”下去，如今，残酷的事实还是发生了：胡以晃死了，死于阴谋，死于暗杀。胡以晃的死标志着太平天国高层的内讧正式拉开了序幕，维持已久的虚假的“和气”表面最终还是被事实给打碎了。

　　有人轻轻地拍了拍夏华的肩膀，夏华从思绪潮海中回过神来，看到是左宗棠在自己身边。左宗棠跟胡以晃毫无交集，自然无所谓胡以晃的死，他看到夏华眼角带泪，理解夏华的悲伤，叹了口气：“丢掉幻想吧！权力斗争就是这么残酷，这只是一个开始，在这之前，火药桶的导火线已经被点燃了。”

　　夏华抹了抹眼泪：“左公，您觉得…我九哥究竟是何人所害？”

　　“朱建明向我报告过了。”左宗棠露出一个沉思的表情，“胡以晃死前拼命地在纸上写下一个‘杨’字，真凶不是呼之欲出了吗？你跟我说过，杨秀清作为臣下，却功高震主、权威凌君，甚至屡屡利用‘天父附身下凡’的手段谋取私利和羞辱洪秀全，洪秀全对其早已忍无可忍。说起来，太平天国的权力结构还真是奇特，堪称中国几千年来前所未有，它政教合一，除了政权和军权外，还有一个神权。在政权和军权上，洪秀全是老大，杨秀清是老二，不过，洪秀全仅仅是名义上的老大，杨秀清才是实质上的老大，同时，在神权上，杨秀清更是老大，洪秀全沦为老二，杨秀清发明的‘天父附身下凡’把戏轻而易举地篡夺了洪秀全的神权地位，如此一来，洪秀全这个‘君’几乎什么权力都不掌握，杨秀清这个‘臣’反而集政权、军权、神权于一身，君不君、臣不臣，不伦不类，不出乱子才怪！要是哪天杨秀清一刀宰了洪秀全，然后对外宣布那个子虚乌有的‘天阿爷’召唤洪秀全回天国了，并且‘天阿爷’指示他接替洪秀全掌管太平天国，恐怕也没人能反对，就算有人想反对，也没有名正言顺的旗号，因为根据拜上帝会的那套鬼话教义，洪秀全是上帝二儿子，冯云山是上帝三儿子，杨秀清是上帝四儿子，三人都是上帝的儿子，都有资格坐江山，洪秀全跟那个上帝大儿子耶稣一样升天了，在升天前把江山交给上帝四儿子，完全合情合理啊！难怪洪秀全过得惶惶不可终日，他就是杨秀清砧板上的一块肉，只要时机成熟了，杨秀清想怎么宰割他就可以怎么宰割他。我估计，等太平天国正式夺得天下或者夺取大半江山、胜券在握、大局已定时，杨秀清极有可能真会手起刀落地送洪秀全‘上天国’，然后名正言顺地弑君篡位。如此，洪秀全确实是退无可退，必须孤注一掷、奋起一搏，否则，他就是束手就擒、坐以待毙。扳倒杨秀清之后，你，就是太平天国最强的王，也许你会成为第二个杨秀清，继续把洪秀全当成一个傀儡，但最起码的，你在拜上帝会的教义中只是‘圣灵使徒’，不是天阿爷的儿子，也不能‘天父天兄附身下凡’，如此，你就不能名正言顺地弑君篡位。虽然都是当傀儡，但好歹在你手上当傀儡稍微安全点。”

　　夏华点起一根香烟：“左公，您的意思是…洪秀全为了反抗杨秀清、萧朝贵的杨萧集团，竭尽全力地拉拢冯云山、韦昌辉、石达开、秦日纲、胡以晃以及我，加上他自己，组建七王联盟对抗杨萧的二王联盟，杨秀清得知洪秀全的计划后，动了杀心，下毒手谋害了胡以晃？”

　　左宗棠道：“这个解释是合情合理的。杀胡以晃，一来，可以打击洪秀全的实力，二来，可以杀鸡儆猴、敲山震虎，警告别人不要上洪秀全的船，要正确站队，三来，能或多或少地嫁祸洪秀全，让韦昌辉、石达开等人起疑心，他们也许认为，是不是胡以晃不听洪秀全的话，洪秀全索性‘此人既然不能被我所用，那我也不能让他被杨秀清所用’，如此，韦昌辉等人对洪秀全就要再三地掂量了，也许，投靠杨秀清比投靠洪秀全更好呢？杨秀清拥有情报机构，武汉肯定遍布他的眼线和人手，悄悄地在洪秀全赐给胡以晃的人参里下毒，也不是做不到的，那个熬煮参汤的侍女，也许就是杨秀清安插在胡以晃身边的眼线。只是…”他微微地皱起眉，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我虽然没有见过杨秀清，但根据你对我说的，杨秀清非常精明强干，如此收益不高、风险不低的手段，似乎不符合他的风格，他这么做虽然一方面说得通，但另一方面又说不通。如果太平天国没有你，杨秀清就是最强的，他可无所顾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太平天国现在有你，杨秀清不是最强的，在这样的大前提下，他对胡以晃等人应该加以拉拢而不是加以铲除，随便杀人完全是更加树敌。此事还真是耐人寻味、另有隐情。”

　　夏华不置可否，他知道，历史上的太平天国没有自己，不存在自己这个权势不逊于甚至还超越杨秀清的“大明辅天副王两千岁”，杨秀清是真真正正的唯我独尊、权势第一，然而，他最后却被实权大不如他的洪秀全、韦昌辉、秦日纲杀得全族皆灭，为何？因为“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加上他太狂妄了，他的实力确实是最强大的，别人的实力确实是弱小的，但他低估了别人杀他的欲望，古往今来，这样的例子实在是不胜枚举。强者因为过度自信、骄横、大意，结果被弱者反咬了致命的一口。但是，左宗棠说的也对，此时的杨秀清并不是最强的，夏华的实力跟他是平分秋色甚至胜过一筹的，杨秀清应该不会像历史上那样过度自信、骄横、大意，然而，此时的历史已经被夏华改动得面目全非，与原先历史千差万别，原先历史已经不具有参照价值，使得夏华无法判断此时的人和事。

　　“两千岁！出事了！”朱建明突然再度跑过来，神色惶恐不安，“左公！大事不妙！”

　　“又出什么事了？”夏华心烦意乱。左宗棠也面露惊讶神色。

　　朱建明扬着手里的一张小纸条：“从天京发来的情报！明王娘和幼明王被挟持了！”

　　“什么？”夏华大吃一惊，他腾地站起，吐掉嘴里的香烟，“到底怎么回事？”左宗棠也神色惊愕。

　　朱建明汗流满面地汇报道：“大概在八个小时前，杨秀清的第1师第1团部分士卒突然攻入了天王宫，攻占了凤舞阁，挟持了明王娘和幼明王！”

　　“是杨秀清指使的？他已经明火执仗地跟我决裂了？”夏华张口结舌，他对此确实没有心理准备。夏华当然清楚洪宣娇和夏秀明处于杨秀清、洪秀全的双重控制下，长久以来一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洪宣娇和夏秀明是夏华最大的软肋，杨秀清、洪秀全随时可以以此胁迫夏华，但是，这个软肋就像后世的核弹，真的使用了，就是同归于尽的结果，引而不发才会真正有价值，所以，“核弹头在发射架上远远地比发射出去更有威力”。洪宣娇和夏秀明也是一样，不管是谁，真的挟持洪宣娇和夏秀明威胁夏华，就是跟夏华正式撕破脸皮宣战了，但不管是谁，都要掂量掂量跟夏华正式撕破脸皮宣战的后果，最麻烦的是：想要干这事的人还必须考虑到一个重大的不确定因素——万一夏华根本不在乎他老婆儿子的死活呢？夏华这样的人当然不会缺女人，没了一个老婆，他再娶一百个老婆都是轻而易举的，至于儿子么，没了一个儿子，大不了再生，老婆多了，儿子自然不会少，反正“播种”比生孩子轻松多了。历史上的帝王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而不管老婆孩子死活的，简直多不胜数，夏华完全也可以。夏华仁厚？皇叔刘备也仁厚，但仁厚的刘备为了自己保命不照样把老婆孩子丢了好几次么？正所谓“大丈夫何患无妻”，只要是有实力的男人，怎么可能缺女人？况且，夏华早就放出风声，要废除洪宣娇的明王娘身份和夏秀明的幼明王身份，摆明了不在乎那娘俩。夏华相信，杨秀清是懂得“游戏规则”的人，不会干这种破坏“游戏规则”的事情，没想到，真发生了。

　　“是…也不是。”朱建明迟疑了一下。

　　“什么意思？”夏华急得五内俱焚。

　　朱建明报告道：“根据我们得到的情报，先前，天王宫内十多名女官和女卫兵对凤舞阁发动突袭，这场突袭被挫败后，天王打算把驻扎在城外的禁卫旅调一个团入城，遭到杨秀清阻扰，杨秀清反而把驻扎在城外的他的第1师第1团趁机调入了城，没想到，该团竟然攻打天王宫，并且没有进攻天王所在的地方，而是目标明确地进攻明王娘和幼明王所在的凤舞阁。起初，所有人都认为第1团这么做是杨秀清指使的，没想到，该团的副团长黄以镇却声称‘他已经投靠了清廷’，他这么做，是清廷方面的授意，该团团长胡鼎文在事前被黄以镇捆绑了。”

　　“清廷？”夏华顿时感到犹如一盆雪水迎头泼下般浑身冰凉，他想通了，是的，洪秀全不敢这么做，杨秀清也不会轻易地这么做，唯有死敌清廷可以不顾“游戏规则”悍然这么做。

　　“这下真的完了…”夏华毛骨悚然、思绪如麻，一想到自己妻子儿子落入了清政府手里，他深深地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别紧张，冷静点。”左宗棠把手放在夏华的肩上，“不要自乱方寸。”

　　夏华重新点起一根香烟，狠狠地抽着：“左公你说得对，我不能自乱方寸。”

　　左宗棠看着夏华：“看来，清廷为了挟持你的妻儿真是下足了功夫，居然收买了杨秀清嫡系部队里不少人。清廷为什么这么做？原因无他，害怕你。杨秀清他们在南方是暂时威胁不到北京城的，把军队开到北方的只有你、韦昌辉还有张乐行，韦张二人与僧格林沁、胜保打个平手，唯独你，兵锋最盛，你的军队对北京城、对清廷造成了最大的威胁，清廷在黔驴技穷、无计可施的情况下，使用了这么下作的一招，同时，正因如此，也暴露了清廷的本质，既然清廷这么害怕你，又岂敢伤害洪宣娇和夏秀明，真把娘俩弄死了，你的军队立刻就北渡黄河，所以，清廷虽然挟持了洪宣娇和夏秀明，但不会伤害娘俩的，只会以此跟你讨价还价。”

　　“对，你说得对！”夏华连连地点头，稳住了心神。

　　“不要慌，沉住气。”左宗棠用力地按着夏华的肩膀，让夏华感到了一种踏实感。

　　由于洪宣娇和夏秀明落入了清廷的手里，夏华的政务系统、军务系统、情报系统等纷纷全速地开动起来，各地军队被调动，深感责任重大的转轮堂也全力以赴，探查南京城内任何动静，并且动用了潜伏在北京城内的秘密人手。在洪宣娇、夏秀明落入清廷手里的当天晚上，北京城内“老字号八大楼”之一的正阳楼饭庄里的一名厨师接到了转轮堂的密令：准备动手。

　　这名以擅长制作烤羊肉而在北京城内颇有名气的厨师心情肃然庄重地接受了命令。

　　咸丰皇帝此时还没有子女，他是道光皇帝第四个儿子（前面那三个哥哥都早年夭折了），有五个弟弟和五个妹妹，五个弟弟分别是老五奕誴、老六奕訢、老七奕譞、老八奕詥、老九奕譓。咸丰众弟妹几乎个个在紫禁城或王府里深居简出，唯独老五奕誴喜欢在外面抛头露面。奕誴跟咸丰皇帝同龄，只比咸丰皇帝晚出生六天，他性格玩世不恭，不爱读书习文，不受到父亲道光皇帝的喜爱，并且他无意权力，只喜欢游戏民间，身为“皇弟”，他却偏偏热衷于独自一人穿着老百姓衣服跑到民间去，吃各饭店的美食，喝各酒肆的美酒，观各戏院的戏剧，比如正阳楼的独门烤羊肉，正是他的最爱美食之一，因此他隔三差五就跑到正阳楼大饱口福。

　　奕誴游戏民间时肯定不会显露自己的身份，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或多或少还是泄露一点踪迹的。转轮堂在北京城内发展人手时，听闻“经常有一位大人物来到正阳楼吃烤羊肉”，于是派遣了一位擅长厨艺的成员前去正阳楼应聘厨师，这位成员可以制作出一种“很美味的烤羊肉”，从而吸引了那位“大人物”愈发频繁地光顾正阳楼。时间长了，奕誴的身份自然暴露了，某次，他掏银子付账时露出了内衣里的一块玉佩，并且他在喝醉时多次失言。至于那种“很美味的烤羊肉”，其秘方也没什么：使用了在此时中国北方十分少见的洋葱和印度咖喱，使其味道更加香辣可口，又配以在中国罕见的番茄作为辅食，从而让奕誴吃得几乎上了瘾。

　　转轮堂堂主舒国生打算绑架咸丰皇帝五弟奕誴，从而跟清廷交换洪宣娇和夏秀明。

　　次日傍晚，几乎一夜一天无眠的夏华接到报告：胡万胜来了。

　　“十王叔！”见到夏华后，胡万胜立刻扑倒在地、嚎啕大哭。夏华在众王里排名第十（包括那个虚无缥缈的大哥耶稣），胡万胜是“老九”胡以晃的长子，见到夏华自然称呼夏华“十王叔”，其实，胡万胜已经二十岁出头，比夏华小不了几岁。胡以晃暴死后，胡万胜连夜地化妆成普通士卒乘坐快船离开了武汉，星夜兼程地顺着长江和大运河，两夜两天赶到了泰安。

　　看到胡万胜的悲痛样子，夏华再度心酸：“幼唐王快起来。”

　　“十王叔！”胡万胜泪流满面，“我求求您了，为我父王报仇啊！也只有您能给他报仇了！他死前把我们都托付给您了！他死前想着的人就是您哪！十王叔，我父王他真的死不瞑目！他死时两眼圆睁着！他是含恨而死的！”

　　“我知道，我知道。”夏华忍住眼泪，“真的是东王害死了你父亲吗？”

　　“不是东贼还是谁？”胡万胜咬牙切齿、怒火万丈，“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东贼！”

　　“你父亲的遗体现在怎么样了？”夏华问道。

　　跟着胡万胜一起赶来的曾天养孙子曾力伟回答道：“回两千岁，三千岁的遗体已经运去天京了。”根据太平天国的规定，如果王侯在外地“升天”，其遗体要运回天京隆重安葬，为其专门建立陵墓。

　　“看来，我是时候重回天京了。”夏华叹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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