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5节 江口圩之战（1）

　　只是占领了一个巴掌大的江口圩，洪秀全、杨秀清等人却犹如已经得到整个天下般日夜纵情声色，不得不让夏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当然不在乎洪秀全等人的死活，但他自己的小命此时是跟洪秀全等人捆绑在一起，洪秀全等人败亡了，他肯定要为之陪葬。十二月下旬，夏华实在沉不住气了，打算去找杨秀清，劝他不要忘了大战在即——夏华没打算去找洪秀全，因为找了也没用，洪秀全压根不管事。


　　来到也是一座气派大宅子的杨秀清住处后，夏华立刻受到杨秀清的接待。当夏华委婉地提醒杨秀清时，杨秀清哈哈大笑道：“华弟，你呀，多虑啦！你可切莫不要小看你四哥我呀！”


　　“四哥你…”夏华惊讶了。


　　杨秀清露出一种踌躇满志的笑意：“华弟，你真以为四哥我已经一头扎进温柔乡而忘了正事？华弟，兵法有云‘骄兵必败’！天军驻屯江口圩这段日子里，清妖细作频繁渗透刺探，我索性将计就计，假装我和二哥他们整天泡在胭脂堆里忘却大事，夜夜大张旗鼓地娶亲纳妾，就是要让清妖那边以为我们已经麻痹大意了，从而对我们产生轻敌之心！”


　　夏华心头一动：“原来如此…”他暗想道，难怪你让洪秀全也夜夜当新郎，原来是这个目的，只不过，洪秀全他貌似假戏真做并且乐在其中呢！


　　“来，华弟。”杨秀清拉着夏华走进他的书法，只见房间里桌椅板凳上尽是地图等纸张，地图上写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反正夏华看不懂。杨秀清识字很少，他在地图上做标志时用的自然是他自己“发明创造”的符号，就他自个看得懂，也能起到保密作用。“这些天来，我军驻屯江口圩一直按兵不动，一是为了招兵买马、广积钱粮，二是为了训练新加入的士卒，先前天军五旅二团（五旅是杨秀清、萧朝贵、韦昌辉、石达开、胡以晃分别统领的五个野战步兵旅，二团分别是女兵团和童兵团）共计七千余士卒，俱在金田村操练数月余，堪称老兵，驻屯江口圩期间，天军人数已增至一万五千余，多了八千人左右，这八千新兵都未经过训练，如何上阵打仗？必须要用一段时间对其进行严格操练；三是为了搜集清妖情报，这些日子里，我广派细作耳目四处打听刺探，清妖情报日夜传来，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就是这个道理嘛；四是为了借助地利优势，好好地再打一场胜仗！江口圩也位于紫荆山范围之内，对于这里，我方十分熟悉了解，既然清妖卷土重来，我方与其转移至人生地不熟的别处与之交战，何不就在本地迎战呢？兵法有云‘天时地利人和’，我方已占有天时、人和，再占有地利优势，何愁不胜！”杨秀清一口气说完，目光炯炯地看着夏华，“华弟，你说我说的对吗？”


　　夏华心悦诚服地叹息道：“四哥，愚弟惭愧，竟然看扁了你，愚弟向你道歉。”


　　“‘看扁’是什么意思？”杨秀清不明所以。


　　“呃…就是有些低估你了。四哥，我对你真是心服口服了！”夏华向杨秀清竖起大拇指。夏华此话是发自肺腑的，杨秀清缺点是明显的，但优点也同样凸出并且难得可贵，难怪后来李秀成评论杨秀清时说“东王辅佐军政，事事严整，立法安民，民心佩服”，洪仁玕也说“东王在世时，天国开疆拓土、日辟百里，东王不在后，天国进寸退尺，大逊于昔”。后人都说石达开是军事家，其实，杨秀清也足以被称为军事家了。


　　杨秀清再度爽朗大笑：“华弟，你就安心地等着天军再打一个胜仗吧！”


　　杨秀清和洪秀全确实不同，洪秀全搞女人是一门心思搞女人，根本就不管正事，杨秀清则是一边搞女人一边正事毫不含糊件件不落。太平军驻扎在江口圩的这段日子里，积攒钱粮、储存物资、招兵买马、操练新兵、搜集敌情、绘制地图、构建工事…各方面事务都被杨秀清调度进行得井井有条、严整有序。


　　太平军这边厉兵秣马、积极备战，清军那边还在忙着扯皮，钦差大臣李星沅、广西巡抚周天爵、广西提督向荣三人整天吵得不可开交，最后，向荣一怒之下直接率军出击。说到底，向荣是武将，李星沅和周天爵都是文官，军队在向荣手里，他若想走，李星沅和周天爵都是拦不住他的，只不过，向荣要听命于周天爵和李星沅（李星沅这个钦差大臣相当于中央大员，周天爵这个广西巡抚相当于广西省长，向荣这个广西提督相当于广西驻军司令，提督是必须听命于巡抚的，巡抚则是要听命于钦差大臣），这才迟迟按兵不动。作为军人，向荣没兴趣把时间浪费在说废话上，只想早点上阵杀敌，耐着性子跟周天爵和李星沅扯了半个多月毫无作用毫无营养的皮后，他实在忍无可忍了，不想坐失战机，所以直接甩开了周天爵和李星沅。


　　随从向荣参战的，还有两股军队，都是天地会降军叛徒，一股是张钊部，一股是田芳部。张田二人先前曾去投奔太平军，因为忍受不了财产上交、必须信仰天父、各种严格军纪以及太平军高层普遍看不起天地会，所以转身投降了清军，被向荣收纳。张田二人部队原先都是水寇水贼出身，具有一定的水战能力，这也是手中没有水师的向荣愿意收纳他们的主要原因。


　　向荣军约五千人，大大地少于太平军，但向荣军拥有不少火器，并且向荣军刚刚在湖南剿灭李元发起义，参加过实战，拥有一定实战经验，因此，向荣军的战斗力强于广西原先的本地清军，向荣本人也算是一员勇将，只不过，太平军绝非松松散散的天地会可比，太平军统帅杨秀清、萧朝贵、韦昌辉、石达开个个都是狠角色，更何况，接下来的战役正如杨秀清说的那样，天时地利人和都在太平军这边。


　　对于即将爆发的江口圩之战，夏华没能帮上什么忙，太平军有杨秀清、萧朝贵、韦昌辉、石达开等人就足够了。说到底，作为一个后世人，夏华真正超人的地方是“战略”而不是“战术”，夏华知道天下大势如何发展，从而可以在战略上取得重大优势，但他是无法掌握具体某场战役如何进行的。具体如何指挥一场战役，夏华是大不如杨秀清等人的。不过，杨秀清等人在战术上也有不如夏华的地方。高层军事会议上，萧朝贵等人对杨秀清制定的作战计划无不心悦诚服，表示无可挑剔，唯有夏华看出了一个重大不足：杨秀清的作战计划虽然面面俱到、巨细无遗，但是，杨秀清的作战目标是“击退、击溃、击败清军”而不是“歼灭清军”。后世人如果研究太平军战史，就会发现一个细节：太平军从金田村起事，转战千里杀到南京，一路上虽然连连战胜清军，但始终没有一场战役的结果是全歼清军某部，一场都没有。比如向荣，此人从广西开始就与太平军交手了，堪称太平军的老对手，屡屡被太平军击败，却又始终阴魂不散，像狗皮膏药那样顽固无比地死粘着太平军不放，太平军攻占南京城后，此人直接率部在南京城南郊建立了江南大营。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就是因为太平军虽然屡屡击败向荣，却始终没有全歼过向荣，向荣吃败仗后撤退逃跑，太平军便继续前进，向荣得到部队补充后再度追上来，其他几路清军也是这样的情况：追击太平军、被太平军击败、逃跑、休整补充、再度追击太平军。太平军为什么不打歼灭战呢？一是太平军高层想着早点到南京，没兴趣也没工夫在前往南京的路上跟清军来来回回、拉拉扯扯，二是太平军高层普遍不具备打歼灭战的思想。孙子兵法曰“穷寇勿追”，在战神白起前，中国人打仗都是“把敌人打跑就行，不进行追杀”，但白起不同，白起最早认识到歼灭战的重要性，他对穷寇是穷追不舍、赶尽杀绝，战必求胜、胜必求歼，这比“穷寇勿追”思想前进了一大步。也正因为这个原因，白起杀人数量是战国死亡军人足足一半：别的将军打败敌军后就凯旋而归进行庆祝了，唯独白起在打败敌军后还会穷追不舍，直到将敌军赶尽杀绝，如此“穷凶极恶”，杀人岂能不多？


　　杨秀清是“无师自通的农民军事家”，他的军事知识来自《三国演义》《水浒传》《孙子兵法》，因此，他的军事思想也受到《孙子兵法》里“穷寇勿追”影响，所以，他部署打仗都是以击退、击溃、击败敌军为目的，没有打歼灭战的思想。


　　“四哥如此部署，堪称无懈可击，只不过，白璧微瑕，略有美中不足。”夏华说道。


　　“哦？”所有人都惊奇地看向夏华，杨秀清更是肃然正色：“还请华弟指教。”


　　“四哥，你的部署虽然可以迎头痛击清妖，却难以将其一锅端。”夏华指点着地图，“清妖气势汹汹而来，天军于正面展开逐次反击，同时对其两翼进行侧击，却没有对其进行包抄。正所谓‘打蛇不死后患无穷’，天军将清妖击退，清妖溃败逃跑后过不了多久又会重新集结，再度攻袭天军，或者一直尾随天军，最终形成‘天军进、清妖退，天军驻、清妖扰，天军疲、清妖打，天军退、清妖追’之势，届时，如何是好？天军难以耗费时间与清妖在崇山峻岭间来回拉锯，清妖犹如死死黏在天军屁股上的狗皮膏药，打又打不掉，甩又甩不开，如芒在背、如鲠在喉，最终导致天军左右为难、处处被动。”


　　“天军进、清妖退，天军驻、清妖扰，天军疲、清妖打，天军退、清妖追…”听到夏华说的这二十四个字，杨秀清眼睛发亮，似乎感到醍醐灌顶、奥妙无穷。当然了，杨秀清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夏华的这个战术思想只是抄袭后世伟人的“游击战”方针。


　　“华胞所言甚是！”石达开击掌称赞，“目前，天军已经起事且连战连捷，清妖朝廷必然开始重视天军，各路清妖正源源不断地开赴广西，所以，天军不能恋战拖延，倘若清妖一股进击天军，天军必须将其一举一网打尽！否则，该股清军败而不灭，喘息之后必定再度追来，犹如皮癣疥癞，给天军造成莫大困扰，积少成多便为心腹大患。”


　　萧朝贵、韦昌辉、胡以晃等人都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杨秀清叹息一声：“华弟确实远远地高明于我呀，我自以为部署得毫无破绽、战则必胜，古来名将亦不过如此，不想还是存在如此重大漏洞。华弟，多谢指教！”他向夏华拱手致意。


　　“四哥言重了！都是为了天国大业，何必如此见外？”夏华说话愈发圆滑。


　　由于夏华的“指点迷津”，太平军的作战思想被改变了，从打防御战变成了打歼灭战。


　　因为夏华“动了动嘴皮子”，向荣倒了大霉，也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太平军的轨迹与原先历史上的轨迹发生了越来越明显的偏移。在此之前，夏华虽然已经开始逐渐地改变历史，但改变幅度轻微，没有发生明显的偏移，与原先历史差别很小，但慢慢地，量变引起了质变。


　　不知不觉中，新的一年即1851年已经到来了。对此，除了夏华本人，他身边人没一个在意这件事，“元旦”毕竟是公历的新年第一天，洪秀全等人和出身于中国广大基层民众的拜上帝会教徒、太平军士卒自然没有这个概念，他们过的是农历以及冯云山捣鼓出的“天历”。于是，夏华在这个时空里过了一个“一个人的新年”，孤独而忧伤。


　　1851年1月上旬，太平军和清军爆发了江口圩之战。


　　此战的清军总指挥向荣兵分两路，一路由他本人亲自率领，兵力约四千，通过陆路正面进攻江口圩，另一路由桂平县知县李孟群指挥，兵力约三千，包括八百绿营兵和两千余水匪出身的天地会降兵，发挥水战长处，由江口圩上游牛矢湾乘船顺游而下，包抄江口圩侧后方，从而力求一举摧毁太平军在江口圩石头脚的大本营。李孟群在先前的蔡家村之战中与太平军交过手，虽然打了败仗，但好歹拥有跟太平军作战的经验，多少了解太平军，因此担此重任。


　　面对严阵以待的太平军，清军这场声势浩大的进攻自然是一脚踢在了钢板上。


　　太平军眼线众多、广撒细作，对清军动向探早就查得一清二楚，清军分陆水两路杀过来，杨秀清等人知道“妖头”向荣本人在陆路清军里，因此把重心放在陆路战事上，杨秀清本人亲自坐镇指挥，至于从水路杀来的李孟群部，杨秀清等人不屑一顾，李孟群本人是太平军的手下败将，李孟群麾下清军大部分又是投降的天地会降兵，这些天地会降兵见风使舵、贪生怕死，根本不可能与太平军拼死作战。战事爆发后，太平军的五位旅长有四位前去对付向荣，分别是杨秀清、萧朝贵、韦昌辉、胡以晃，只有一位前去对付李孟群，即石达开，石达开部战力虽不如杨秀清部，但也颇为强劲，且有女兵团和童兵团协助作战，对付李孟群绰绰有余。


　　围绕着江口圩，杀声震空、狼烟冲天，总数高达两万五千余的太平军与清军在大大小小十多个交战地域内展开了全面搏杀，兵锋所向，处处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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