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节 江口圩（3）

　　“哼，我怎么不能来了？我可是天妹！想到哪里就到哪里！”门外果然传来了洪宣娇的声音，只不过听起来似乎她心情很不好，有一种夏华欠她很多钱而她此时是上门讨债的意味。


　　“可夏先生正在里面泡澡呢…”赵空军语气古怪地说道，夏华分明听到赵空军的语气里藏着一种准备看笑话以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味道。


　　“嗬，他倒是挺会享受的么！”洪宣娇语气里是明显的讥讽，顿了顿后，她问道，“房间里面就他一个人么？”


　　“当然只是夏先生一个人了。”卢欣荣说道，“他需要加热水时才叫我们进去帮忙。”


　　“知道了！”洪宣娇不耐烦地道，“你们几个，都给我退下！”


　　“啊？可是…”卢欣荣有些迟疑。


　　“可是什么？立即滚！滚远点！不然本副团长一剑劈了你们！”洪宣娇呵斥道。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后，赵空军、卢欣荣等门外卫兵都忙不迭地溜掉了，虽然他们宣誓“誓死保护夏华”，但眼下情况特殊，所以他们几个都很没原则性地逃之夭夭、溜之大吉。


　　“姓夏的！”洪宣娇在门外叱道。


　　“在！在！在！”夏华一边提裤子一边应道，“不知道洪阿姊突然找我，有什么要紧的事？”


　　“没什么要紧的事我就不能来找你了？”洪宣娇冷哼一声。


　　“这…”夏华有些语塞，不知道该怎么接话，“那…洪阿姊有什么不要紧的事吗？”


　　洪宣娇一时没吭声，隔了差不多一分钟后，她语气怪怪地道：“二哥四哥他们个个都在忙着娶媳妇，你怎么还不把你的那个赵家妹子给娶进门呢？我还等着吃你的喜糖和红蛋呢！”


　　“啊…这个…”夏华努力地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光明磊落，“冠军侯霍去病曾经有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如今，我们也是一样的。天国大业刚刚起步，万千苍生等着我们拯救，岂能把时间和精力用于娶妻生子这种小事上？等天下太平了，再娶老婆生孩子也不迟的嘛！”


　　门外的洪宣娇没有立刻回话，一会儿后，她轻轻地叹口气，口吻幽幽地道：“二哥四哥他们这段时间简直就好像…也就你和冯三哥还有石七哥…”她随即语气猛地一变，“你跟那个赵家妹子真的已经约定终身了？”


　　“啊…是的，到时候我请你给她当伴娘怎么样？”夏华走到门口准备开门。


　　“你…”洪宣娇为之气结，她怒道，“你信不信我一剑捅死你？”


　　正要打算开门的夏华吓得赶紧停止手中动作，但门外随即传来洪宣娇快速而重重的脚步声，显然，她走了。夏华开门后只看到洪宣娇的背影，他呼喊道：“洪阿姊，你到底怎么了？”


　　洪宣娇头回都不回，听到夏华喊话后，她一边继续快步离去一边拔出佩剑“嗖”的一声把她经过身边的一株小树干脆利索地横切砍为两段，吓得夏华赶紧缩头。


　　“女人呐，真是不可理喻…”夏华发着感慨，准备重新爬进浴桶。


　　“夏先生！”赵空军、卢欣荣等卫兵重新跑回来，边跑边喊，“曾先生来找你！”


　　刚刚脱了裤子的夏华不得不重新穿上裤子。


　　来找夏华的是曾水源。曾水源是拜上帝会和太平军的主要文官之一，夏华对他印象很深，当初赵三叔等人带着夏华第一次来到金田村时，接待夏华并且带夏华去见杨秀清的就是曾水源。曾水源年纪轻轻，饱读诗书、通晓文墨，并且为人和气、待人热情，是一个很阳光的人，但他这次来找夏华时，满脸却都是肝肠寸断并且有苦难言的痛苦神色，眼角甚至还挂着泪痕。


　　“曾先生，你这是怎么了？”夏华惊讶地看着曾水源以及曾水源身边一个女子，那女子与曾水源年纪相仿，长得面容姣好、眉清目秀，但跟曾水源一样满脸泪痕。


　　“夏先生，请救救我们吧！”曾水源直接扑通跪倒，那女子也一并跪倒，两人呜咽不已。


　　“哎呀！这如何使得？曾先生，快起来！”夏华急忙扶起曾水源与那女子，“来，坐下说。”


　　曾水源两眼含泪地介绍那女子：“夏先生，这是我恩师谢廉卿的女儿谢细妹，在入教前，我已经与细妹许诺了终身，我入教后，细妹不顾家人反对，一路赶来也入了教，想跟我永不分离、厮守常伴，只是没有想到…”他眼泪簌簌而落，“洪先生在几天前相中了细妹，把她定为第十个新妻，过阵子就要娶她过门了。我得知此事后真是犹如晴天一个霹雳，细妹若是嫁给了洪先生，那我和细妹还如何…”他情难自已，一个大男人犹如小女子般失声哭泣起来。


　　夏华顿时深感头痛和无奈：怎么又是这种事？怎么又是这么狗血的桥段？这个洪大神棍怎么就这么喜欢干这种棒打鸳鸯、欺男霸女、强占人妻的烂事？一个一个不停地娶，他到底想要祸害多少良家妇女？他难道不怕精尽人亡死在床上？才得到一块巴掌大的地盘，就忙着营造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这样的领袖，最终不失败才有鬼了！


　　“你可以去跟洪先生直接说明情况嘛…”夏华说道。


　　曾水源连连摇头：“我职低位卑，哪里敢直接去跟洪先生说。我去找了胡旅长（胡以晃），希望他可以帮助我，胡旅长安慰了我一会儿，最后表示他也爱莫能助。”曾水源是经胡以晃介绍加入拜上帝会的，可以说，他是胡以晃的人，他在拜上帝会内能直接依靠的大人物就是胡以晃了，但胡以晃都不愿意或者说不敢帮他，不得不让他深感绝望，这是他跑来找夏华的原因，他把夏华视为最后的救命稻草。


　　夏华有些迟疑，他刚刚从洪秀全那里“抢走”赵萍，现在又要帮曾水源“抢走”谢细妹，就算洪秀全第一次不会心存梗结，连续两次不会心存梗结就有鬼了，他甚至会认为夏华专门在这件事上跟他作对的。


　　“夏先生，求求您了！”曾水源和谢细妹看到夏华犹豫，一起落泪又要下跪，“我和细妹真的不想分开…夏先生，洪先生很听您的话，您上次救了赵家妹子，您这次也能救救细妹的…”


　　夏华在心里“靠”了一下：难怪找我帮忙，原来我上次那件事已经被传开了，我勒个去，老子又不是牛郎的那头牛，怎么这种事一而再地摊到我头上？夏华实在不想管这种事，但他也实在不忍心曾水源和谢细妹如此可怜兮兮。


　　“洪先生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谢细妹眼泪汪汪地道，“水源哥，你以前跟我说过的，洪先生是天阿爷次子下凡，他要挽救天下千千万万受苦受难的兄弟姐妹，既然是这样，那他怎么能做出拆散我们俩的事情呢？”她泣不成声。


　　“我…我…我也不知道…”曾水源翕动着嘴唇，眼神茫然而空洞。


　　夏华知道，曾水源此时在信仰上已经开始产生强大的动摇乃至崩塌和破灭，曾水源原本对洪秀全是敬若神明的，但他猛然间发现自己心中的“神”居然干出这种严重损害自己利益并且堪称蛮横无理的事情时，他无法相信事实，事实与他的信仰发生了水火不容的剧烈碰撞，他要么说服自己“洪先生抢走谢细妹是正确的”，要么承认自己的信仰在根本上就是错误的，两者都是让他痛苦万分的事情。


　　陷入迟疑不决中的夏华反复地在客厅里踱着步子，足足思考半晌，他下定了决心，同时也下定了一个他早就酝酿着的重大决定。屏退左右后，夏华目光炯炯、神色庄严，两眼正视看着曾水源和谢细妹：“曾先生、谢家阿姊，我可以帮你们，但是，你们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曾水源和谢细妹一起大喜过望，两人喜极而泣：“夏先生，只要您帮助我们，我们愿意结草衔环、做牛做马报答你。”


　　“我们需要你们俩从此只忠于我一个人，并且对我绝对的赤胆忠心。”夏华语气凝重。


　　曾水源和谢细妹一起跪下，满脸庄严和诚恳：“夏先生对我们俩恩同再造，我们俩从此唯夏先生马首是瞻。我们对天起誓，倘若违背誓言，将被天打五雷轰，挫骨扬灰、不得好死！”


　　夏华点点头：“你们俩起来吧！”他看着曾水源，“水源，你想和谢细妹做一对长久夫妻，最好远离这里，一来避开洪先生，二来为我执行一项绝顶机密、极度重要的任务。”


　　曾水源肃立拱手：“一切听从夏先生安排，水源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


　　夏华招招手：“水源，你过来，听我这么这么说…”


　　两小时后，夏华来到了洪秀全居住的地方，这是原先江口圩首富的住所，是整个江口圩占地面积最大、最气派的大豪宅。洪秀全全家入住这里后，杨秀清、蒙得恩等人又特地将其好好地装饰一番，添加了很多富贵豪华的东西，使其愈发富丽堂皇，犹如一个缩小版的王宫，在夏华看来，这里被搞得就像暴发户的家，外观看上去很豪华，但无处不透着一股土鳖俗气。


　　“华胞你来了？哎呀，快进来！多日不见，真是想煞我也！”洪秀全正在吃晚饭，见到夏华到来，立刻热情无比地迎接招呼。


　　夏华暗暗想笑：你我确实多日不见了，但不是因为你我公务繁忙，而是因为你整天忙着选秀当新郎，哪里还有时间见我，并且我没什么重要的事也懒得见你。


　　“夏阿叔！”洪天姣和洪天姵欢喜无比地跑上前，“我们要听你讲天国的故事！”


　　“哎！”夏华笑着抚摸了几下洪天姣和洪天姵的脑袋，“乖！夏阿叔和阿爹有事要商谈呢，下次再给你们讲哦。”


　　洪天姣显得不高兴地扁扁嘴：“每次都这么说，每次都说下次，你们天天都忙。”


　　夏华无奈地笑了笑，望向洪秀全，只见洪秀全红光满面、气色极好，身边还依偎着几个千娇百媚的年轻女子，不用说，都是他这段时间新娶的妻子——洪秀全声称“天下兄弟姐妹都是一家人”，男女平等、人人平等，他旗帜鲜明、义正辞严地反对纳妾，认为女人都平等，怎么能分为妻妾这两个档次造成不平等呢？然而，他做不到一夫一妻，娶了一个又一个女人，问题来了，如何一边维持“人人平等”这个原则一边又名正言顺地拥有很多老婆呢？很简单，所有老婆都是妻子，没有妾，从而一视同仁、不分大小。因此，洪秀全的女人们都是他的妻，没有妾，从而实现了伟大的“人人平等”。


　　“华胞，来，吃过晚饭了吗？一起吃！”洪秀全兴致勃勃。


　　夏华走上前，刚看一眼洪秀全吃的东西，他就差点儿吐出来。洪秀全吃的当然是高档次食物，虽然因为条件所限而没有达到山珍海味、满汉全席的程度，但也是普通人望尘莫及的，想起不久前在山人村跟洪秀全一起吃粗茶淡饭的场景，再对比此时眼前一桌子的美食，夏华在心里不得不感慨，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洪秀全最爱吃的并不是什么正常的珍馐美食，而是一盘油炸蜈蚣。夏华看得都想吐了，但洪秀全却吃得津津有味、甘之如饴，那样子就像后世人吃麻辣小龙虾。夏华知道，洪秀全本人是严格的拜上帝会教徒，他不喝酒、不吃猪肉，最爱吃的是油炸蜈蚣，正因为偏爱油腻生冷食物，使得他的肠胃功能慢慢地变得衰弱，加上蜈蚣毕竟是有毒的，就算经过清洗和专门处理，长期食用会不可避免地摄入毒素，日积月累，给身体渐渐地造成了慢性中毒——这个不良爱好正是十多年后洪秀全死在南京的原因之一。


　　“妈的！吃什么不好，居然吃蜈蚣，还油炸！怎么会有这么奇葩的爱好？”夏华在心里腹诽着，随即，他想到了原因，“对啊，我怎么忘了，洪秀全他是广东人嘛！啧啧，广东人。”


　　“华胞，坐。”洪秀全招呼夏华坐下，热情如常，似乎根本不记得上次的事情。


　　“二哥，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跟您说。”夏华开口道。


　　“华胞，你我兄弟之间有话直说，何必吞吞吐吐？”洪秀全心情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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