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普兰的扫墓者 01
“确定船只IP……伯劳鸟V，入港程序……”
乌萨马只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便厌倦的转过了视线。
加达里的船一向缺乏美感——线条粗硬而笔直，造型丑陋而张扬。
这严重违反了一个艾玛人——尤其曾经是艾玛贵族——的乌萨马的审美。
这也算是宇宙船？！
只有弧线圆滑，有着漂亮的金色护板，或者涂装的，才有资格步入黑暗而险峻的深空，一如在新伊甸历史上，重建星际文明的先驱者那样。
那些先驱者，正是乌萨马这样的艾玛人的祖先。
虽然已经在加达里住了好几十年，可乌萨马－本－萨里并不打算，说实话也不可能改变他自小培养起来的审美观念。
【兹兹……明白……入港……】
耳机里传来了含有严重干扰的声音，失真到乌萨马根本分辨不出那边的本音。
空港的管制叹了口气，疲倦的后仰在座位上，顿时使得老旧的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宛如衰朽的“老妇人”在搬运她不堪的重物。
并不是拉普兰的恒星过于活跃，也非这个行星的位置正好处于射线和粒子太强的区域。
纯粹是太旧了。
不仅是通讯系统，停泊系统也是，驳运系统也是……甚至连空调和发电设备也屡屡出问题。
这空港太老了。
她的年纪比乌萨马还要大——须发早已斑白的老管制员以及有了外孙，就算是最小的孩子，也已经成婚了。
拉普兰空港上一次大规模维护，还是乌萨马刚刚流亡至此的时候。
换句话说，差不多三十五年了。
不。
乌萨马看了一眼屏幕上那肮脏的船体，在心中为他工作了好多年——大概还有三年就满四十年——的“老妇人”辩解着。
“说不定是这船太破了——一定是这原因。”
他说的没错。
正在喷出二氧化碳气体来减速，以驳入电磁锚定系统早已坏掉的拉普兰空港的这条船，周身被细小的干冰在宇宙的低温下所形成的冰晶包围。
那层冰晶反射着拉普兰恒星的光芒，闪耀着彩虹般的颜色。
然而，看上去根本就不美丽。
伯劳鸟V号，獾级工业运输船I型。
本应顺滑的磁流体护盾，在斑驳的船壳上如同遇到石头的流水，激起明亮的湍流和漩涡。至于船壳本身，则在长期——或许是超期——的使用中，被高能粒子呀，射线呀，小型陨石呀什么的弄得伤痕累累。
本不应该如此。
虽然加达里的舰船并不像艾玛人那样重视自修复纳米机器人在装甲中的应用，可按照设计，含有大量纳米机器人的智能装甲修复这些伤痕是毫无问题的。
但……
这些唯利是图的加达里人呀！
智能装甲的空间和电力被运载改造套件占用的结果，就是面前这幅景象。伯劳鸟V的表面，就像乌萨马遍布老人斑和皱纹的脸颊和手臂一样。
老管制员转动脖子。
不过，就算转过视线，也没什么可看。
拉普兰恒星系，行星IV。
明亮的淡黄色星球，犹如艾玛战舰的外壳一样醒目璀璨。
1.01标准半径，1.03标准重量。1.02标准大气压……
看上去很适合居住。
嗯，看上去。
前提是，如果有水的话。
这个荒凉的，除了重量之外一无所有，既无矿物也无资源的星球，在加达里人逃离加达里－盖伦特星系之后，被认为有极大的居住价值。
因此，逃亡后的加达里人勒紧了裤腰带，从牙缝里抠出物资和人力，改造了大气，建成了空港，运来了制造极地冰盖的水，以及无畏的第一代移民。
然而，讽刺一般的，和平的实现使得进一步的开发没了必要。
追逐利益的本性使得军团们都忙着和盖伦特联邦做生意去了，丝毫也不顾及前一刻两者还是仇敌的事实。
拉普兰在那一刻就成了弃儿。在这个没有政府，一切全由军团说了算的国家，没有军团愿意再花大力气对这个仅仅具备初步居住条件的行星进行改造。
在“自治”的美名下，一代又一代的拉普兰人，挤在极地冰盖与浩瀚无边的沙漠中那狭窄的地域，如同沙漠植物一般顽强的生存下来。
每次看到拉普兰那看似美丽，实则意味着贫瘠的淡黄色表面时，乌萨马心中便隐隐作痛。
如果，如果开发继续下去的话！赛维勒和蒂泰斯的家伙们！
“呦，老爹！”
招呼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乌萨马抬起他乌黑的眼珠。
站在他面前的是个标准的赛维勒人。有着魁梧的，肌肉发达的身躯，以及长期奔行于太空的，被射线烤的黝黑发青的皮肤。
他叫做庞特，庞特－布鲁克。是这艘与其说是运输船，不如说是破烂的伯劳鸟V号的驾驶员。
当然，和所有的赛维勒人一样，庞特也是个野心勃勃的家伙。总是梦想着能有一天拥有自己的船，进出吉他，莫茨之类的贸易中心
“怎么，你还没死……呀。”
要是有钱赚，庞特也不辞走一趟阿尔玛至这样危险的地方。乌萨马认为，总有一天他会变成古斯塔斯海盗的一员。
或者他们的战利品。
如果不是因为庞特偶尔会从皮尔米特捎来女儿和女婿，还有两个外孙的问候，乌萨马连这种冷淡的招呼也懒得打。
“记住总之要死的人的名字有什么用？”
招呼在半路顿住了。老管制员的眼睛困惑的眨了眨。
平时，庞特总是穿着沾满了油腻的背带裤和工作服，或者是肮脏的看不出本色的圆领衫。
而现在，他穿着标准的制服。
具体来说，就是黑色的紧身衣，外罩银色的宇航服。乱糟糟的头发和胡子也已经打理过。
抽抽鼻子，还能闻到从艾玛来的香水的味道——不过显然，加达里的黑心商人们在里面掺了别的东西——这可骗不过一个曾经的艾玛达贵族。
虽然还透露出赛维勒人特有的漫不经心的粗犷，却比平时的形象好了一万光年左右。
“嘿，嘿，有客人呢，来拉普兰的。”
客人？
乌萨马哼了一声，眼睛里却透出希望。
来拉普兰的乘客——比如参观每年十月“永夜祭典”的——绝大部分都会搭乘更加舒适的客运班船。知道并且愿意搭乘这艘破船的，大概是熟人吧。
难道是奥尔森？
然而，下一刻庞特就打破了老人的美好愿望。
“是海军的代表呢。”
海军？
老人脸上深刻的皱纹抽动了一下。
海军……
海军啊。
比起帝国和联邦（也就是艾玛和盖伦特），在军团掌控一切，乃至于战争都是各军团警备队主演的这个国家，海军的存在就像是个笑话……
或许这几年有所改善，但仍然是个笑话。
不过，庞特并没有发觉老人的耻笑之意。
就算发现了，他也不会在意。
海军又怎么样？
只要光顾他的船并付钱（ISK是最重要的），就算是萨沙人他也会满面笑容，衣冠楚楚的接待。
理所当然的，吨位重大的萨沙人得付更多的ISK才行。
“她是个大美女呦。”
嗤——
这一次，乌萨马直接笑出了声。
庞特虽然并不是这拉普兰出身的乡下人，但也好不到那里去。
说不定，托利诺斯还不如拉普兰呢。
他能见过什么美女？
不过是在伯劳鸟V长到无聊的途中看的**吧。
况且，就算是美女。那些蒂泰斯和赛维勒的女孩，都太狂放了。就像是沙漠里的植物，长满了棘刺。
真正的美女，应该像自己的妻子和长女一样，美丽而含蓄……
“呼呼。”
庞特笑了起来。
打从他第一天跑这条乡下航线，就和这位倔强的像是诺克石一样的老人打交道。如同乌萨马了解他一样，他也了解这个老人。
就像是自己的老爹一样。
“我知道您想说什么。”他打了个响指：“不过，就算按照您的标准，也是大美女。”
眼见为实。
“初次见面。鄙姓仲村。仲村由里。”
穿着职业套装的阿赫尔女性微微鞠躬。
她有着阿赫尔人清秀的瓜子脸和白皙的皮肤，以及挽起来的，如濡湿的乌鸦羽毛般的黑色长发。恰到好处的笑容似乎有种说不出的魅力，浑身洋溢着知性与优雅的气息。
以加达里人的标准，她那被女式军官制服——上面是衬衣与夹克，下面是短裙——包裹的身体未免太瘦。
然而，她身上的雅致而古老的气息，却正对乌萨马的喜好。
就像……
乌萨马摇了摇头。伸出了手掌。
粗粝的手。
乌萨马伸出的手在途中定住了。
长满了粗糙老茧的手有着纵横交错的裂痕，中间还夹着维修时沾上的污物。
这实在太失礼了！
妻子去世后，他要照顾八个孩子。艰苦的生活，让曾经的艾玛达贵族早已不复锦衣玉食时的优雅与柔软。
如今的乌萨马，活脱脱的就是个拉普兰人——坚硬，锐利，一如在沙漠中顽强生长的植物。
然而，对面的女性却毫不在意的与他握手，似乎毫不在意老人裂开的茧子那锐利的能将皮肤轻易割破的边缘。
乌萨马感到自己的脸上微微发热——这实在太罕见了。
上一次看到和她一样，能称为淑女的女性是什么时候了？
或许是法蒂安出嫁的时候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严厉的姐姐骤然不再管束的缘故，乌萨马的女儿们近年来放肆的简直无法无天。
啊，要是过世的妻子看到这幅情形，恐怕会责怪自己吧。
女性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这是阿斯佩恩－维塔嫩。”
随着介绍，乌萨马的目光转到了一直沉默着的男性同伴的身上。
他有着典型的赛维勒人长相，身体看上去比起庞特还要健壮。
名叫阿斯佩恩的男性并没有说话的意思，只是伸出了手。
两手一握之下，乌萨马感到了铁一样的握力。
老人微微抖动了灰白的眉毛。
好大的力气。弄的他的骨节一阵阵疼痛。
就算是老琼斯，年轻的时候也不过如此。
而且……
他身上有种气味。军人的气味。
乌萨马自己并没有服役的经历。年轻时作为艾玛的贵族，倒是在军舰上有段经历，只是现在看来，那只能说是玩闹而已。
不过，拉普兰这个小地方，加入军队和警备队的年轻人实在太多了。
比如，他的长女和女婿。
看到乌萨马的表情，庞特开心的哈哈大笑。
第一次来的时候，这个黝黑的大叔差点把他的骨头都捏碎了。就算他现在已经是独当一面的熟练航海士（Salt），而非那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Sugar），但他对这个乡下地方的港口管制员仍然心存敬畏。
现在看到老人吃瘪，他再开心不过了。
而阿斯佩恩，脸上仍然没有一丝表情。
“那么，有何贵干？”
老管制员问道。
现在，三人身处地表。
在庞特将两人介绍之后，两位从莫茨来的军人并没有直接说出来意。在乌萨马与庞特核对货物清单的时候，那个名叫莉丝－米德维拉——或者用拗口的阿赫尔语的念法，仲村由里——的女军人好像不怕生的猫一样，在空间站里转来转去。
没一会儿——准确的说，老乌萨马交班之前——她就和空间站的所有人混熟了。
而那个沉默的阿斯佩恩依然沉默，他只是跟在女性同伴的后面，好像是影子一样。
直到乌萨马交班，换了衣服搭乘重力电梯，他才愕然发现，两个人都跟在他的后面。
老人不善言辞——他一向如此。因此，直到从重力电梯下来，乘着空无一人的地上车来到居住的镇上时，他才问出这句话。
由里并没有直接回答。
她饶有兴致的四下打量着这个小镇。
没错，小镇。
一条道路沿着一座小丘慢慢往上爬，路的一面是石头搭建起的房子——这些房子虽然样式不同，却都有着很高很尖的房顶。
在小丘的顶部，能够看到整齐的三层建筑。应该是学校吧。
在小镇的一侧，也就是地上车来的那条路的方向，是一层层的防风树，而在另一侧，则是用木栅栏隔开的农田和牧场。
“我们……”
由里刚刚开口，就被急匆匆赶来的身影打断了。
“是……是米德维拉小姐……和维塔嫩先生……吗？”
来的是个年轻人，瘦弱的他似乎不适合这种激烈的运动，只是跑了十几米而已，就上气不接下气。
“……老爹！”
还没等由里回答，年轻人看到了乌萨马，不由惊叫了起来。
！
乌萨马瞪了他一眼。
然而，年轻人似乎不放在心上，反而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一下子抓住了乌萨马的手。
他看了由里一眼，犹豫了一下，然后急促的说了起来。
既不是加达里语，也不是阿赫尔语。
“他说什么？”
用很低的声音，由里向着搭档发问。
阿斯佩恩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不愿意装生物芯片，也不愿学外语，自己的Master实在有点太……
？！
由里的目光斜了过来，嘴角微微向上弯。
这似乎是甜美的微笑，然而，阿斯佩恩背上的汗毛一下子都竖了起来。
“奥马尔在跟大叔说，要他来接待我们……”
猛然间，年轻人的诉说被乌萨马不满的打断了。
“这不是琼斯该做的事吗？！”
他瞪起了眼睛。
……
名叫奥马尔的年轻人沉默着。
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乌萨马大叔的表情也扭曲了下。
“又……？”
还没等老人的话说完，只听见一声巨响。
离这边最近的房子，也就是奥马尔跑出来的那座房子，大门猛然碎掉了。一个身影猛的滚了出来。
没错，当真是“滚”出来的。
几秒钟后，身影呈“大”字摊在众人的面前。
从稀少的，几乎全白的头发来看，应该是个和乌萨马差不多年纪的老人。
然而，体格却比乌萨马强太多了。就算阿斯佩恩，在这个棕熊一样的男人面前，大概也只能抬头仰望而已。
前提是，他站得起来的话。
因为脸朝下的缘故看不清他的脸色，但从通红的脖颈，脸颊和手臂，还有身上刺鼻的酒气来看的话，大概是醉了吧。
而且不是普通的醉酒，毫无疑问是烂醉。
另一个证据，是他右手里握着的容器。散发着强烈香气和刺激性味道的液体，正从里面汩汩的流出来。
“……”
由里略显惊讶的扬了扬眉毛。
或许这是第一次，自己的搭档表现出了明显的感情……虽然只是一点点。
“呼！”
醉汉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等他站直了，由里才惊讶的发现，他居然是这样高。又长又大的阴影，将她彻底遮蔽在下面。
然而，却一点应有的气势都没有。
原本健硕的肌肉，如今已踪影不见。形销骨立是再适合不过的形容词了。空荡荡的衣服上满是酒和呕吐物形成的污迹。
“！”
当看到莉丝和阿斯佩恩的时候，他一下子瞪圆了血红的眼珠。
然后，从嘴里发出了怒吼，扬起了酒瓶。
“镇长——！！”
名叫奥马尔的瘦弱年轻人惊叫着，而乌萨马也变了颜色。
虽然自那件事之后，琼斯就像是变了个人，但没想到居然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
然而，被袭击的由里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而她的伙伴，那个叫阿斯佩恩的男人，更是连呼吸的频率都没变。
当然，更没有出手帮助她的举动。
琼斯举起的酒瓶颤抖了一下，下一瞬间，它就被一种难以想象的力量夺去，落到了由里的手里。
然后，一条蓝白的光芒凭空出现在空气中，在视网膜上留下了青紫色的痕迹。众人的鼻腔里顿时充满了臭氧的味道。
被击中的琼斯摇晃了几下，像是一袋面粉一样倒在地上。
“镇长……”
被惊呆的奥马尔还没想出该怎么办，如打雷般的鼾声已经响起。
“这……”
“没事。”
由里收回了手指，脸上的表情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只是让他睡一觉而已。”
说完，她似乎就对倒下的镇长失去了兴趣，晃了晃夺来的酒瓶，深深地吸了口气。
下一瞬间，琼斯用土豆和龙舌兰酿造的烈酒显然出乎她的意料，让她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替主人完成了一次完美的复仇。
直到她的搭档看不下去，伸出手拍打她的后背为止。
奥马尔明显松了口气，但乌萨马的眉头却皱的愈发紧了。
这女人……难道……
似乎注意到了老人的目光，咳嗽平息的由里挺直了背脊望了过来。
“May_the_force_be_with_you，”
西斯领主的笑容，明艳的就像是黑夜中反射星光的刀刃。
“Sire。”
…………………………
PS：AB篇完结，不中用的西斯勋爵的Master露出真容之后，我终于可以在这里写由里，而不是莉丝－米德维拉了，感觉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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