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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一


  伤者被送入齐王府时,已是黄昏时刻。

  侍卫玲珑正伫立在书房檐下,听紫铜铁马风中叮当不绝。

  此刻有人过来传话:“门口处送来一个女子,身上烧伤得很厉害,送来的人说,那女子叫唐流。”

  原来是几天前送走的那人,玲珑自语,这本来不关她的事,但鬼使神差,她一时兴起,决定亲自去查看情况。

  那名叫唐流的女子已经昏迷不醒,旁边立了一名青衣男子,满面细细疤痕,瞪着她似一只猛兽。

  “你是谁?”玲珑皱眉:“是你把她弄成这个模样的?”

  “她是齐王的妾。”男子的声音比她还要冷:“快把她的伤冶好,等到内火攻心了就来不及了。”

  说完他对扭头即走。

  “咦?”玲珑反而气到笑,真是没头没脑,“站住。”她喝,一挥手,立刻有家奴上去阻拦。

  男子‘呛’地拔出长剑,护在身前。

  “你是谁?”玲珑挥了挥手命下人先停住。

  “傅长青。”他一字一字地,大声道:“你回去告诉齐王,终有一天我会来取他狗命。”

  好大的口气,玲珑不以为然,又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想了想,这时,傅长青已经走了。

  “算了,把她先抬进去。”玲珑说,自己皱了眉,一遍遍暗念:“傅长青?”

  这个时候齐王在书房里写信,偶尔也会找人来商议事情。

  今天,他只一个人。

  玲珑不敢怠慢,将事情进去禀报,又说:“送来的人自称名叫傅长青。”

  “傅长青?”齐王问。

  “是骠骑庄的人。”玲珑已经想起来,道:“罗永诚的手下,王爷,如果我没有记错,傅长青便是以前的震远将军傅青城。”

  “是他?”齐王微笑:“骠骑庄的人果然大有来头,傅青城居然换了名字。”又皱眉:“那位唐姑娘真的烧伤了?”

  “是。”玲珑道,心里犹豫,她跟了齐王时间不久,并不知道他曾经娶妾,也不知道是不是该提及那男人其他话。

  “找个大夫来替她号号脉。”齐王道,垂目细想,又说:“从外头去找大夫,你负责看护她疗伤,还有,关照下人不许把这事说出去。”

  “是。”玲珑应命,出了书房去看伤者。

  她果然伤得不轻,鼻息沉沉地只是不醒,玲珑记得几天前她仍然美貌,脸上英气勃勃,只是脾气大了些,她唤人倒来了热水,自己坐在床沿边为她仔细擦脸。

  不知道她经过了怎样的火势,头发已经焦成一团,玲珑取了剪刀小心自发根处剪去余下焦发,脸上的伤也用上好丹药温水化了敷上,又叫人取了败火散,用小勺混了水放在一旁等她醒了好喝。

  做这些事情时,她不知道,自己原来也可以这样细心温柔模样,已经很久没有去照顾一个人,而这个人,居然还是齐王的妾。她向来不喜欢王府里的女人,整日花枝招展争风邀宠,或许在年少俊美的齐王周围,本来就少不了莺莺燕燕穿梭,因此她平日里只梳一只髻,穿一色男装,见人时面无表情。

  她要让所有人明白玲珑与别的女子不一样。

  自十岁起卖身为奴起,她便发誓要做一个不靠美色事人的女子,年幼时忍着众人的白眼,偷偷向其他家奴学了武艺,幸得她天资聪颖,又肯下苦功,居然成了齐王的贴身保镖。

  也许,她仍是靠了些许美色的,否则,为什么这些人之中,他单挑选了她呢?玲珑将小勺在手中把玩,略略颦眉,她想:或许我该更努力些。

  已近晚饭时分,她命了其他人先去吃饭,自己候在一边,等那女子醒来。

  她的伤犹以手足处、背处更厉害,玲珑把她俯躺在床上,用铰刀慢慢割开她颈后处衣服,才开了个口子,便有股酸腥气味扑面而来,原先有人在她的背上盖了厚厚一层草药,碧绿黄浑,然而不管用,伤口某处已化了脓。

  “胡闹。”玲珑自语,极小心地把衣裳割成布片,再从她背上创口处慢慢剥下来,用丝绵蘸了温水清洗干净,换敷上佳火创药粉,一边手上不停,心下却是侧然,其实与唐流在一起的几天,她故意冷漠粗语,不过是一种习惯,现见了这女子体无完肤地在面前□□,心里很是不忍,尤其当她临走时不肯要珠宝时,她甚至都有些佩服她的硬脾气。

  一时到了掌灯时,她才睁开了眼,动一动,朦朦胧胧地有些糊涂,略侧了头呆呆看住玲珑。

  “你觉得怎么样?”玲珑说,不知不觉口气柔软许多,又端了药水过来,贴在她唇边。

  唐流就着她手上喝了几口,终于清醒了,说:“是你。”

  “是我。你饿不饿?”玲珑击掌叫来房外的奴仆,去厨下取了清淡粥菜,用托盘送到床前:“唐姑娘,吃一点东西吧。”

  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过头去,却是齐王来了。

  “她怎么样了?”见了床上女子蓬头垢面四肢包裹的模样,齐王有些动容:“怎么伤成这样?谁干的?”

  玲珑突然想起她原是他的妾,偷眼看他脸上并不怎么在乎的样子,自己暗暗叹一口气,才说:“还好,大多只是外伤,并没有坏了筋骨脉络。”

  “嗯。真是麻烦。”齐王摇头,又问:“刚才进来时门外没有什么人看到吧?”

  “没有,他们来时恰在晚饭之前,大多数人都不得空,并没有什么人看到,至于其他的侍卫,我已吩咐他们不许谈论。”

  “哼,青天白日这么两个大活人走进来,怎么会没有人知道,只是费要时间传话罢了。”齐王淡淡道:“先把她的伤医好,我自有安排。”

  “是。”玲珑道。将他送出门外。

  再回来,看着床上,唐流一动不动,不由叹道:“你一直清醒着?都听到了吧?”

  “嗯。”唐流仍是不动,应一声,玲珑听出她声音里,与其说是在答应不如说是在□□,心里更是怜悯,也不知该怎么劝慰,于是说:“如果伤口痛就叫出来,这里没有人会笑话你的。”

  她的语调难得的轻柔,唐流却始终不再有响动,紧紧咬了牙不发一声。玲珑倒也不生气,反而越看她越顺眼,亲自端了小碗一口口喂她吃粥。

  半夜里她不愿回房,命人搬了把湘妃榻在床前休息,夜深人静时烛火突突地跳,玲珑睡不着,看灯下唐流面色惨白。

  不过几天前,她仍是美丽的,玲珑犹记得第一眼见她时怒气冲冲的表情,可依旧秀美难当,这是个暴脾气的美人,武功极差,难得的是刚烈。

  这样的女子竟然也是齐王的妾?玲珑苦笑,向来女子美色不过一度风光,且看她伤得如此狼狈,齐王也只是随口安排,若不是有玲珑心软体贴,这美人的病难只怕犹未足够。

  天亮时,隐约听到床上有动静,玲珑张开眼,却见唐流眼睁得很大,呆呆看着桌上的杯子,烧伤的人容易口渴,她分明已醒了半天,只是不肯叫人。

  固执要强至此?玲珑摇头,难得有比她更倔强的女子,于是起身喂她喝水,用手一探,衣背上汗湿了一大片,忙又取了干净的棉布垫在她身上。不知道伤口遇到汗水会有多痛。静夜里玲珑突然柔声劝她:“也别太忍了,如果实在难为情,我可以避开一会。”

  边说边走出去,掩了门,房外已是满天星斗,周遭冷清、干净、空荡荡,玲珑也不觉得困,在寒风里吹了大半个时辰。

  再进房间时,唐流已经睡去,梦中偶尔会□□几下,睡着的人,眉头也锁得紧紧。

  玲珑和衣而卧,不多时天就亮了,人声熙攘,下人端来早饭,如此一天又一天,重复周而复始。

  慢慢的,唐流终于开口说话。

  那是一个多月后,某一天,玲珑替她上了药,看了看新结痂的创口,自己呼出一口气,保证道:“不出半个月,我便能扶你起来了,老是这样躺着,会落下褥症。”

  “谢谢你。”唐流突然说。

  以往的一个多月,她至多只是应声点头,哪里会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玲珑听了有些吃惊,心里却是欢喜的,笑一笑,说:“不客气。”

  唐流的头发长得稀稀拉拉,面孔瘦了一大圈,轮廓越来越清秀,额角处的伤也治得差不多,留下铜钱大小一块伤疤,左颊几点星碎小伤,犹如孩童雀斑模样。

  玲珑于饮食上十分周到仔细,见仆人端来酱色炒肝,忙另外端开去,只喂她些清淡小菜。

  “这段日子你必须要忌口。”她说:“你别怪我多事。女孩子的相貌总是最要紧的。”

  唐流似乎微笑,不过是牵了牵唇角,她抬起双手,上面皮肤斑斑驳驳红白交错,看一眼,说:“无所谓。”

  “放心,脸上并没有大碍。”玲珑不忍,其实她背上也是这样惨状,可是面对病人总要报喜不报忧,便取了铜镜给她看:“你自己瞧瞧,还好吧。”

  “我知道。”唐流说,并不看一眼,伸手推了开去。

  “不要紧,我们总有办法医好它的。”玲珑复转了身喂她,这些日子唐流吃得比寻常三四岁的小儿差不多,虽然她一再努力,总也咽不下去。

  “是不是咽喉里还肿着?”玲珑皱眉,自语:“大夫说内毒应该已败了许多,为什么老吃不下东西?”

  唐流停住动作,看她。

  “算了,我给你梳头吧。”玲珑怕她多心,把玉梳取来,在她头上慢理。不过是半指长的一层毛发,无论怎么梳,模样都是说不出的怪异。

  她想一想,找了块丝巾放在一旁。

  “别怕,如果有人进来,我就用丝巾把你头包住,这次幸好没有伤着头皮,唐姑娘,等头发长出来了,你就会又变得很漂亮的。”

  沉默,唐流不响。

  玲珑自己也觉得这话多此一举,简直有些无聊废话。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许久后,唐流开口说:“玲珑,这些日子麻烦你了,你不用安慰我,我不在乎了。”

  怎么会?玲珑不相信,哪个女孩子会不在乎自己的容貌,何况她还是……。念到唐流的真实身份,她有些不安,这样的一张脸与身子只怕不能在齐王面前邀宠,不过齐王对女人向来不沉迷,也不算得是很要紧。

  “那就好。”嘴上却是迁就她,吃了粥取手巾给唐流擦脸,玲珑忽然笑:“你别说,你这么一清瘦,面目居然与我有几分相仿。”

  “只可惜我没有你的一身好功夫。”唐流说,眼神空洞,对着一角淡黄绣葱绿竹叶的纱帐,心思也不知落在了何处。

  “怎么?你想要学功夫?”玲珑问:“可是你学了功夫又有什么用?”

  门外忽然幔帘一挑,有人走进来,接口道:“她学了功夫是想报仇,让我猜猜,唐姑娘,你不会想杀澶与我吧?”

  外面正落着牛芒小雨,他脱下厚厚毡衣斗篷,底下石青色绣团花长袍,掐金丝描玄线,满身的富贵倜傥。

  玲珑立即起身,半跪行礼:“玲珑参见少相。”

  “不必多礼。”少相一撩袍襟在床边坐下:“唐姑娘,想不到再见面,你居然变成了这个模样。”

  玲珑突然想来,把丝巾在她头上覆了,又拉了绸被将她身上盖好,屈一屈膝,候在一旁。

  唐流任她所为,自己抬眼看了看少相,又转开去,并不把他当一回事。

  “咦,怎么大病一场,唐姑娘脾气也改了?”少相叹:“我并没有恶意,对于姑娘的遭遇,小相也很觉痛心。”

  “不必了。”唐流说:“不麻烦。”

  玲珑在一旁听得满头雾水,但见她始终冷冷淡淡不卑不亢,心里居然很佩服,低了头,唇角悄悄一丝浅笑。

  “可是你这一出现,可真是麻烦了。”少相对她话里的刺头闻若未闻,皱了眉,说:“唐姑娘,我想上次澶是委屈你了,你并不知道骠骑庄的事情,对不对?”

  “是。”唐流终于肯迎脸看他,面孔憔悴苍白,眼里却犹有火星跳动。

  “骠骑庄大逆不道,意图于皇上围猎时伺机谋反弑君,事情败露后,罗永城已被拿下牢狱,其余一众余党,散的散,死的死,迟早难逃天网恢恢束手就擒。”

  “什么?”唐流忍不住,反驳:“骠骑庄不是要杀齐王的吗?”

  “谁告诉你他们要杀齐王?”少相目光炯炯看她:“也难怪,唐姑娘,我量罗永诚也不会把这种机密的事告诉你一个女子,他们借着职务所便,在皇上及一众皇族的御用马匹上下了迷药,在围猎中借马儿惊场,意图借机杀戮皇亲,可是,澶早有所查,故意令他们有所作为,放下圈套等他们钻,只是,他心思太过缜密小心,认为你也是骠骑庄里的人,而我却认为,你不过是个偶然寄居在骠骑庄,与此事无甚干系。”

  “少相敏睿。”唐流说,却是冷笑,扭头瞪住他,眼色份外明亮:“多谢少相提点,唐流终于明白了。”

  “你早就看出内有乾坤,不是吗?”少相也笑:“上次你急急逃脱,是因为也查觉骠骑庄无论在做什么,朝廷都有了防备,你是想去提醒他们吧,可惜,罗永诚向来刚愎自用,未必听得进你这个弱小女流的一面之辞。”

  “是。”唐流面无表情,她一直俯身而卧,不看人时,眼神便投在地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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