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苏府之筵（1）

　　苏家一处偏僻小院里，一个老仆拿着扫帚在扫着院子里的落叶，天蒙蒙的，院子里，也一片阴郁的气息。

　　“司嬷嬷。”苏锦走了进来，身后似乎带着一层光辉，低低的声音让司嬷嬷苍老的面容怔了半响，猛然回头，只见一女子手撑一把油纸伞，浅笑莹莹，湖蓝襦裙随风飞扬，肆意的站在那里，与这破败的小院似乎格格不入。

　　司嬷嬷惊，“世子妃回来了？”

　　书文给苏锦撑过了伞，跟着苏锦缓缓的朝着院子里走了进去。

　　“徐姨娘在屋里头呢？”天儿阴的很，苏锦笑了笑，拢了拢身上的白袍，问道。

　　司嬷嬷放下扫帚，恭敬行了个礼，脸上划过一抹难堪，自从世子妃走后，姨娘便……哎，“司嬷嬷，世子妃唤你呢。”书文探头疑惑开口。

　　司嬷嬷立马回了神，步履蹒跚的走上了台阶，掀开门，“姨娘在呢，世子妃快进来吧，天儿凉。”

　　踏进屋，苏锦竟觉得屋内的温度与外面也差不了多少，进了内室，她看到了徐姨娘，许久没见了，人竟也物是人非的厉害。

　　徐姨娘躺在床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双眼无神的望着头顶的帷幔，整个人身上的气息犹如死败的落叶一般，落寞中带着黑沉沉的死气，百闻不如一见，苏锦心里诧异瞬间涌了上来，“她这个样子多久了？”

　　“回世子妃，小公子去了后，就这样了。”司嬷嬷布满褶皱的眼角落下一抹泪，她连忙抹了抹。

　　苏锦是后来知道的，在她返回金州的时候，林狐传来消息，说府里的小公子淹死了，徐姨娘也疯了，好好的人怎的就死了呢，苏锦的心渐渐的沉了下去，不免浮上了一抹冷笑，徐姨娘拼死生下这个孩子，却还是遭了别人的毒手，打击实乃致命一击。

　　“要不是大公子，小公子怎么会遭了这毒手，好好的，怎么就能掉下去了，几个月大的孩子，不会被害得又怎么……”

　　“司嬷嬷……”书文皱了皱眉，这话怎的好乱说。

　　司嬷嬷眼眶红的很，却喏喏的不敢在说话了，看着苏锦。

　　苏锦坐到床榻边，伸出素手将徐姨娘额边的碎发给拂了去，眼神淡然无波，当初她送走了齐姨娘，徐姨娘摆手说她定能够在这将军府游刃有余的，可如今，孩子没了，自己也被逼疯了，她终究没能斗过苏顾黎那人渣。

　　“世子妃，求你救救姨娘吧。”司嬷嬷哭泣跪了下来，眼眶红红的，撕心裂肺的血痛之声让苏锦一怔，“大公子不会放过姨娘的，世子妃，老奴求你了……”砰砰砰的磕头声在这空旷的屋子里回响着。

　　书文皱着眉头不说话，苏锦讷讷的看着地上的血迹，片刻，“书文，扶司嬷嬷起来。”

　　书文弯腰将失了血色的司嬷嬷给扶了起来，苏锦给徐姨娘掖了掖被褥，平淡的声音响起，“徐姨娘已经对他没了威胁，司嬷嬷大可放心，他若真要徐姨娘的命，你们也看不到我了。”

　　话落，司嬷嬷身子颤了一下，低垂着头，书文扶着司嬷嬷的手紧了又紧，这司嬷嬷恐怕是想要小姐对付大公子，再让徐姨娘坐收渔翁之利，恢复往昔的日子吧。

　　“世子妃……”司嬷嬷低低喊了声，苏锦不说话，突的，她的手被抓住了，那力度，那手，硌的她生生疼，忙看去，“大小……姐，回……来了……”徐姨娘不知道何时醒了过来，双眼聚焦到了苏锦的身上，带着不知名的怪异。

　　“徐姨娘。”苏锦平静喊了一声，把徐姨娘的手从她的玉腕处拉了下来。

　　徐姨娘的手，没有一丝温度，骨瘦嶙峋的样子让人以为看到了一抷尸骨，苏锦仔细看到的时候不免心惊了一下。

　　“世子妃？”书文皱眉走到了苏锦的身边，居高临下的眯眼看着徐姨娘。

　　苏锦朝她摆摆手，示意无碍。

　　“哈哈……哈…哈哈哈”一道阴森的笑声从徐姨娘的喉中缓缓溢了出来，看着苏锦的眸子就像是被毒蛇缠上了一般可怕，“大小姐，你过来。”

　　声音是如此的清晰，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后背发凉。

　　“世子妃，我们还是走吧。”书文总觉得，小姐好心来看徐姨娘是个错误的决定。

　　苏锦看着徐姨娘，眼眸一眨不眨，片刻，她缓缓走了过去，落座在床榻上，苍凉幽深的声音在度响起，“你靠近点……”苏锦伏了伏身，低下头，徐姨娘白的发紫的唇缓缓蠕动了起来，“苏府天降灾星，有朝一日，将霍乱朝纲，世称妖后，不除，定给将军府招来异灾，后患无穷。”

　　话落，苏锦一怔，连忙回头看去，只见徐姨娘已经微微阖上了眼，气息平稳，好似睡了过去，“世子妃……”书文将僵住的苏锦扶着站了起来，司嬷嬷独自关门走了出去，佝偻的背脊像是压了一座大山般沉重。

　　好久好久，真的是过了好久……

　　“咚咚咚”的敲门声响了起来，“世子妃娘娘，鈡侧妃来了，老夫人请你过去呢。”

　　外头，小寰的声音响了起来，透过窗门，穿了进来。

　　“走吧。”苏锦将手搭在书文的胳膊上，带着丝荒凉的声音传到了书文的耳朵里，书文觉得，小姐似乎很累，累的把身子的重量都落在了她的身上，似乎，便是一切了。

　　玉庵堂里，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鈡侧妃回府，仪仗盛大，步撵停在院外，四面丝绸装裹，镶金嵌宝得窗牖被一帘淡蓝色的绉纱遮挡，四个身着红色服饰，头戴锦帽的太监佝偻着腰脊，规规矩矩的低着头站在步撵旁边，苏锦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世子妃，小心门槛。”书文见苏锦的裙摆拉起，让她顺利走了进去。

　　小寰撩起帘子，苏锦进了内室，“世子妃回来了？”老夫人一看到她，亲切的让苏锦觉得恍惚。

　　“长姐。”苏嫣如回来了，而荣氏还是没有出来相见，听说，她一直都在祠堂里，常年里，都不怎么出来，花败了，落叶枯黄了，冬日渐渐的到了，祠堂里，祝姨娘叫人添了几件棉被进去，就再没有动静了。

　　苏锦点了点头，顺手在苏嫣如的对面落座，这一幕，似乎曾经也上演过，不过，人转而已经变了，稳稳当当坐在老夫人手下的竟然成了苏锦和苏嫣如，分庭抗礼的姿态让老夫人脸色不喜。

　　“听你父亲说，你跟着世子去了晋州城？”老夫人问候着苏锦。

　　苏锦还未来得及说话，袁氏便接茬了，声音别扭极了，“身为世子妃，跑到那荒蛮之地，苏家的脸都丢尽了，前些日子，玄钰进宫，皇上还问了几句。”袁氏一如既往的跟她作对，刻薄无理，苏锦听说，苏宜宣受不了佛庙，在某日清晨自杀了，消息传回苏府的时候，苏府整日里人心都惶惶的，一片乌云，后来，老夫人做主将二房的一个庶女过继到了袁氏的膝下，成了嫡女，不过，人苏锦没有见过，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袁氏这脾气。

　　“二婶多虑了，皇上怕是关心世子吧。”苏锦这话一出，袁氏嘴角的讽刺越发的明显，苏锦挑眉，手里多了一杯茶盏，茶盖儿碰撞之声回响了起来。

　　苏老夫人看她那样子，沉了一口气，这大孙女嫁进镇北王府，没有传来任何好消息，三孙女是个心思重的，不过，也立功了，怀了孕，太子多年未有皇子出生，阿嫣这一胎，是皇家之喜啊，一顿，老太太朝着右面看去，“阿嫣，身子重了，就别来回奔波，知道你惦记着家里，可怀了孕的人还是小心为妙——”

　　老太太还在喋喋不休着，苏锦的手却一顿，反射性的看向了苏嫣如的肚子，细细打量，确实隆起了不少，这苏嫣如身形纤细，她竟没有看出来人怀孕了，“哦？我还是刚刚知道呢，恭喜三妹了。”

　　苏锦打断了老太太的思绪，她也顺势不说了，苏嫣如微微抬眸，冰冷的眸子里闪过一抹苏锦捉摸不透的目光，只听，“长姐嫁进镇北王府已有多时，也未见传来好消息？”

　　众人听此，脸上的神色异彩纷呈，苏老太太皱眉，苏锦突的轻笑了一声，开口道，“我倒是不着急，世子无妾，过得都是安生日子，不过，三妹何时有孕的啊？”

　　苏锦眉梢微微上挑，苏嫣如眸子一凝，正要说话，袁氏突的插嘴，“东宫美女如云，鈡侧妃是个有本事的。”

　　“话也不能这样说，三小姐在府里的时候就已经是京城中的才女了，大名如雷贯耳，嫁进了太子府，受宠也是一定的。”这时，一直不吭声的祝姨娘突然咯咯笑了出声。

　　袁氏狠狠的瞪她一眼，扭了头，这祝姨娘掌管苏府的入出，她还不能蹙她眉头，面子上总要过去的。

　　老夫人忧心忡忡，看向苏嫣如，“阿嫣，苏昭容可与你好？”苏昭容名为苏梁音，是苏家宗室之女。

　　老太太提起苏昭容，苏嫣如的眼底划过一抹暗沉，“还好。”苏老太太松了口气，在那东宫里，步履艰难，有人帮忙自然是好的，一个不小心，别着了道，为此，晚宴后，苏老太太还专门将苏嫣如留下问了一番，教了许久。

　　“对了，世子妃问你，何时怀孕呢？”片刻，袁氏见屋子里寂静，香檀里的气息忽的涌了上来，她头脑一发热，朝着苏嫣如开了口。

　　苏嫣如喝茶的手一顿，如蝴蝶般浓密的眼睫颤了一下，抬眸，将茶盏放下，“也没多久。”

　　这话太笼统了，苏锦眉心微微蹙了起来，她突然想起了当日在江左的时候，苏嫣如来投奔她，那时候，她就感觉到了怪异，她日日繁忙与地图之事，虽没有多留心苏嫣如，可那段日子里，苏嫣如不必穿繁琐的宫装，可却便经常穿着宽松的衣服，她没在意，现在想来—心猛地一惊，清冷的眸子忽然看向了苏嫣如，后者茶杯里的水突的抖动了出来些许，烫到了后者的手。

　　“娘娘，可有事？”小碧慌忙拿出绢帕，擦拭着，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冷汗，这一幕直把屋里头的人都吓了一跳，纷纷关心着，除却那些个不喜欢苏嫣如的人。

　　半响，安静了下来，苏嫣如却不看苏锦的眸子，径自垂目。

　　“你小心些，怀了孕的人可马虎不得。”老夫人不咸不淡的训了苏嫣如一句。

　　苏嫣如淡淡点点头。

　　不是苏锦敏感，而是她太了解苏嫣如了，当初，她有所怀疑，没有行动，是因为诸事缠身，而且，怎么可能，她是医者，苏嫣如的身子照她来看，至少有三个月了，而她回京根本不足三月，不可能怀上太子的孩子，而最有可能的是——那段逃亡。

　　“长姐聪慧至极，莫要做伤人不利己之事。”苏嫣如淡淡的声音传了过来，苏锦看去，那目光，是她毕生未见，是她形容不上来的恐惧，苏嫣如，是在威胁她吗？

　　苏嫣如清楚，她这个长姐，看人能力实在是强悍至极，如今怕是—心猛地一沉。

　　“你们姐俩是在打什么哑谜？”苏老太太苍老的笑声响了起来。

　　众人纷纷附和着笑，苏锦回眸，莞尔，“三妹之心，阿锦望尘莫及。”

　　话落，苏嫣如手心一紧，而苏锦的话让众人不解，老太太正要说话，外面丫鬟的声音响起，“老夫人，祝姨娘，西园的人去了。”

　　“去了？”炭火在烧着，屋子里热腾腾的，众人的心底却像是冰窖一般寒冷，是啊，老太太身子寒，这几日里，就烧上了炭火。

　　祝姨娘沉脸起身，“老夫人，妾身去安排后事。”一卷席子，埋在后山得了。

　　老夫人见得事多了，沉默着点了点头，就在祝姨娘要出去的时候，苏锦开口了，“等等。”

　　“世子妃有何吩咐？”祝姨娘转身，恭谦开口。

　　苏锦扶了扶额，“斯人已逝，可徐姨娘也算是苏府的半个主子了，后事好好操办一下，莫要唐突了逝者。”

　　众人怔了怔，“听到了吗？”苏锦皱眉。

　　祝姨娘忙点头，“是。”

　　“林狐，跟着去办。”一道黑影闪过，众人心悸了一下，祝姨娘慌忙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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