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这段山路

　　要去他的老家，须攀过大小六座山才能到达。

　　如果按直线距离，在平原地带，也不算太远的路途。

　　但是在这蓊郁重林，层峦叠嶂，崇山峻岭的地带，要想轻易达到目的地，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虽然政府早就在通往他村的路上开凿了盘山公路，但坐在车上绕来绕去的在山中转来转去，那种感觉委实不爽。

　　以前和父母回老家，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简直是惊天动地一样。

　　他爸爸要提前给家里人说一声，他家中的某个叔叔就会开着手扶拖拉机去朱雀镇上等他们。

　　他们一家来后，就坐着那蜗牛一样爬行的拖拉机，慢慢地往家中移动。

　　成浩性子急，忍受不得那周而复始一样的转圈动作。

　　每次他都抄近路，直接翻过一座又一座的山到达家里。

　　而且每次都是他早早到家了，而他坐拖拉机的父母才姗姗而来。

　　有一次他独自攀山回到家里很久之后，他爸妈才来到。

　　于是他有些气急败坏、又豪言壮语地说等他长大有钱了，一定要把这六座山打通，高山挖隧道，低山炸开，路要宽得可够八辆车并行，再不受这盘山之苦。

　　那次接他们的是聚文叔，听他如此说，笑着说：

　　你小子要记住今天所说的话，将来你有了本事，如果不履行自己的诺言，那就不是男子汉！

　　如今想起那次说的话，成浩不觉自惭地笑了笑，心说自己既然从了政，就是做再大的官，此生是注定不会有太多的钱。

　　打通这六座山所需要的钱，对他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是可望不可及的事情。

　　小时候吹的这个牛，委实是太大了些。

　　不过他转而又想到，如果自己的官做得大的话，也许可以利用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和机会，利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向某些部门的领导求情，哪怕死乞白赖也罢，他们在不违反原则，不犯错误的情况下，对他的家乡做些政策性的倾斜，也许会有可能打通这条山路。

　　打通这条山路之后，受益的不只他老家一村，这一带的山村都能受到实惠。

　　因为通过这六座山之后，就是他的老家六山头村。

　　这个村庄名字的来源，亦是取自翻过六座山之后的第一个村庄。

　　从六山头村开始，便是一方相对平坦的土地。

　　即便是有山，也较低矮，矮山上茶园密布，平地上沟河纵横，依山傍水间，点缀着一个又一个村庄。

　　成浩的姥姥家，两个姑姑家，还有很多的亲戚，都住在这密密麻麻的村庄内。

　　有关他老家的详情，他爸爸写的很多文章中都提到过，介绍过。

　　他记得爸爸说过，这一带共二十八个村庄，称为九沟十八河。

　　也就是说，除了他的村庄名字有些特殊外，其它所有村庄的名字，不是称作这沟就是叫做那河。

　　在这片几乎与世隔绝的桃花源一样的地方，住着一代又一代的勤劳善良，淳朴和气的农民。

　　他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与天地融为一体，与大自然和谐相处，生生不息地繁衍着，生活着。

　　成浩在仅能一人通行的狭窄通道上，一步步攀登着，边走边看边想。

　　这时，他又登到一座山的山顶，极目远眺，只见高峰相连，无限延伸向远方，与蓝天相接，直到目不能及。

　　站在这个山顶，本以为已是最高峰，但看到远方的高山峰，才知更高的山就在不远处。

　　看山跑死马，此言非虚。

　　一个人在有限的时间内，几乎不可能攀到真正的绝顶之锋。

　　一旦登上了自认为是最高的一个山峰，可是顿足一看别的山峰，自己所处位置的不远处，又一个更高的山峰耸立在眼前，使你不自觉又产生了攀登的欲望。

　　四年后重走这条路，路径还是原来的路径，人还是这个人，但感觉却是天壤之别。

　　以前他凭着一股好奇好胜之心登这些山，感觉到的只是兴奋与快感，甚至是自豪的感觉。

　　而如今登这些山，却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爸爸来，让他无限感慨：

　　爸爸年轻的时代，如想走出大山，跳出农门，远离这闭塞落后的地方，得付出多大的艰辛啊！

　　成天年小年青时，中国正处在集体经济时代，生产力低下，百姓经济拮据，贫困落后。

　　就是改革开放了多年，也是处于食古不化的阶段。

　　改革的春风吹了一拨又一拨，但终是很难冲破这四周重重高山之阻。

　　改革的大潮无论多么汹涌澎湃，但依旧不好涌进到这深山之中。

　　即使有些改革的潮水流进来，但通过重重关山，层层密林阻拦与过滤，到达这里之后，也成了平缓之流，清晰平静如小溪了。

　　总之，外面的世界无论多么精彩，社会无论做了如何大的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到了这片特殊的地方，都变得波澜不惊，怎么也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来。

　　真是任他风浪起，我自稳坐钓鱼台。

　　这里的老百姓依旧遵循古制，重复古例，安排着这里的一切。

　　而成天正是在那个年代的背景下，在村中读完小学，然后翻过六座山到镇上读中学，再后来到县城上高中，直到考上大专，吃了国粮，从农民转成了干部级别。

　　这样的跨越，对这个闭塞地方的人来说，也算是鲤鱼跳龙门，祖坟上冒青烟的壮举。

　　现在一个大专生，根本不算什么，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遍地都是，一抓一把，按堆计算。

　　但在成天那个时代，可是了不得的事情，能吃上国粮，那是十里八村都羡慕无比的事情。

　　成浩也听爸爸说过，以前考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当时学校少，而且招生规模也少得可怜。

　　农村的孩子，尤其是像他这样大山中的孩子能考上学，更是难上加难。

　　当时国家也对贫困山区的学生在招收分数线上也做了一定的照顾：

　　即贫困山区的学生可以优惠二十分。

　　成天正是靠着这二十分的格外优惠，才得以如愿所偿地考上了一个没什么名气的大学。但那也是极其不易的事情。

　　成浩想:

　　自己一年之中，只是在那有限的时间内，来老家那么几次。

　　他登山有股莫名的兴奋，因为他不常登山，偶尔登一次，感到的只是稀奇与好玩。

　　像过客一样，匆匆而来，又急急而去。

　　成天则不一样，他生于斯长于斯。从出生那天起，面对的就是大山。

　　每移出一步，就必须要付出常人不能承受的艰辛，才能冲出这些大山，奔向远方的天空。

　　成天在成长的过程中，所付出的辛苦与努力，根本不是自己所能想像得到的。

　　成天正是承受过心灵之痛，但他又不甘心落于平庸无奇，所以才走了一个男儿应走的不平凡之路。

　　他的第一部成名长篇小说《远山》，也可以说是他的励志自传。

　　书中那个贫困山区的年轻后生，与邻村那个美丽善良、梳着长长辫子的漂亮姑娘的爱情故事，都是以他和妻子的原型为素材而写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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