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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41


  海因茨被气得不轻,气着气着他居然奇迹般地修好了手风琴,他的食指不小心按上琴键,随即发出一声低音,仿佛是来自深夜的炮火正在无情地轰炸耳膜。

  营房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吵闹声,其中夹杂着少年的哭喊,并越来越近。

  海因茨站起来,对克罗洛夫夫人说:“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刚一推开门,风雪和尖叫就从空隙中钻进房中,来势汹汹。

  今天和他们一起上山的另一个分队正抬着一个血淋淋的人急匆匆往营房方向赶。

  “卡尔……”海因茨喃喃道,在他冲出去之前,一个单薄瘦弱的人影已经率先迈进西伯利亚肆虐的风雪。海因茨急忙跟上去,在人群中央,侧躺在简易担架上的卡尔面色惨白,他的肚子插着一根男人手掌宽的原木,被两头锯断后扛了回来。

  “妈妈,妈妈……”如同找到了依托和信赖,神志不清的卡尔抓住了素素的手,不断地呼唤着妈妈妈妈,这仿佛成了他的止痛药。

  “把他送到我房间里,再去营房叫医生过来。”素素用俄语和红头发瓦西里说,也许是她突然凛冽的气势吓倒了他,瓦西里一改往常,非常配合地冲向驻场医生的居所。

  “这是怎么了?”米勒也来了,他们一起抬着担架往书记员的房间走去,约翰被换下来,他擦着脑门上的汗珠结结巴巴地说道:“垒起来的木头突然从山坡上滑下来,有的人被压死,卡尔被一根原木穿透了腹部,伊万不想管他,我们坚持把木头锯断送他回来。”

  太吵了,海因茨的耳朵嗡嗡嗡地响,他努力的去听周围的声音,但结果什么也没听着。他只看见素素的脸,惊惶、无措,却又带着一股坚定的力量,她正温柔的安慰着卡尔,企图把这股力量分给他。

  而卡尔,莎赫蒂的小白痴卡尔正被人挪到素素的床上,他不断地颤抖,树干在他腹部留下一个碗口大的窟窿,不知往何处涌动的血液正像无头苍蝇一般在他的身体里寻找出口,最后争先恐后地从他的咽喉涌出来,令他呕吐着猩红的血,在他苍白的脸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红色痕迹。

  “妈妈,妈妈……”卡尔不断地呕着血,也不断地呼唤着天堂里的妈妈,“妈妈,妈妈我好疼啊,妈妈我好疼啊妈妈,救救我,救救我妈妈…………”

  素素握住了他的手,她跪在床边,抚摸着他抽搐的脸庞,温柔地安慰着他,“亲爱的,别害怕,我永远在你身边,很快,很快医生就来了,你一定会好起来的,相信我,相信我卡尔……”

  “不,妈妈,我太疼了,没人能救得了我……”

  卡尔一直哭一直哭,血和鼻涕眼泪都缠在一起,他年轻的脸庞看起来糟糕透顶。

  好不容易等到医生出现,这个被流放到西伯利亚的老先生只随意看了一眼就下达判决书,“别费力气了,伤成这样只能等死,我们这儿也没有吗啡能给该死的德国人用。”

  伊万说:“医生说的没错,反正你们个个都要死。”

  海因茨和米勒都没再说话,素素低下头,左手抬起来遮住了自己盛满眼泪的悲伤的眼睛。

  海因茨艰难地从夹袄口袋里翻出一根完整的香烟,在炉子里点燃之后塞到卡尔嘴里,“臭小子,这是今年的最后一根烟,以后别……别他妈再跟着俄国人屁股后面捡烟屁股抽。”

  卡尔深吸一口,香烟的气味掩盖了血腥,但他依然在哭泣,他紧紧抓住素素祈求着,“妈妈,妈妈我还是很疼,救救我,救救我妈妈…………”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素素看着他因为疼痛而扭曲的神情,巨大的无力感令她几乎崩溃。

  过了一小会儿,卡尔似乎好了一些,他颤抖着说道:“妈妈,我做了很多罪恶的事,我杀了很多人,妈妈,我并不想这样,但是元首告诉我们这些人都是魔鬼,他们该死……无论是儿童还是妇女……他们通通该死……”

  素素抚摸着他的头发,轻轻地回答他,“妈妈原谅你,妈妈永远不会怪你。”

  “可是上帝不会原谅我……我是该死的纳粹分子……我会下地狱……我害怕,妈妈我害怕……”

  “不……不,不会的,亲爱的你相信我,妈妈会守着你,永远守护着你,不让魔鬼有可乘之机。”

  “真的吗?真的吗妈妈?”

  “真的,我保证。”

  “我相信你。”卡尔微笑起来,就像天使一班纯净,“海因茨说你无所不能,妈妈,我相信你…………谢谢你……可是对不起妈妈,我不能去慕尼黑帮你修篱笆了……也许海因茨长官能学会…………”

  “别这样,卡尔,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我一定和我们一起回去,回德国,回到故乡去,你不能就这样离开…………”

  “妈妈别哭……”他艰难地想要抬起手为她擦去眼角的泪珠,但这都是枉然,他连眨一眨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谢谢你的巧克力,它让我感到非常幸福……”

  最后,卡尔仍然保持着微笑,他在巧克力的甜蜜滋味中离开了这个冷酷又无情的世界。

  周围的人低头饮泣,即便他们已经习惯了死亡,是的,卑微又频繁的死亡,却仍在这一刻遮掩不住内心的悲恸,默然流下眼泪。

  而素素的悲伤再也忍耐不住,从一九四一到一九四六,从巴黎到莫斯科,她所承受的虽不及战区人民之万一,却也足够摧毁一颗坚强勇敢的心。素素伏在卡尔床边失声痛哭,她忘不了坏笑的赫尔曼,忘不了快活的维奥拉,忘不了那些在战争中泯灭的灵魂。

  就让我们哭泣,就让我们沉默,就让我们缅怀——一个流尽鲜血的年代。

  卡尔死了,莎赫蒂又恢复到往日的宁静。

  只有被鲜血染透的床单记得,曾经一个鲜活的青年在圣诞节后的冬日里陨灭。

  克罗洛夫大尉得知此事后做出了冷静的评价,“德国人死得还不够多,远远不够。”

  这话非常正确,比起战争中苏联人民的牺牲,德国人的付出还远远不够,也许也仇恨也远远没有消亡。

  仇恨深入血液,伴随黑夜而生。

  卡尔离开的那天晚上,海因茨被留在了素素房间里,他得依照克罗洛夫夫人的安排为她清理房间,还得洗干净被鲜血浸透的床单。

  素素哭泣的时间不长,她很快收拾好心情给海因茨做了一碗鸡蛋羹,并拿出一袋速溶橙粉来放在搪瓷被子里给他泡水喝,“你得多补充维生素C。”

  她顶着一双哭红的肿胀的眼睛,仍然十分关心他体内的维生素C。

  “别太伤心。”海因茨喝了一口甜甜的饮料水,平静地说,“咱们都得习惯。”

  “我永远也无法习惯这些。”

  “我已经习惯了。”海因茨揽住她,抱在胸前,轻轻抚摸着她柔软乌黑的长发,“我会带你走的,我保证。”

  “我会跟你走的,我保证。”

  “我们把卡尔也带走。”他舔了舔几乎干裂的嘴唇,望着不远处彻夜明亮的锅炉房说,“米勒会把卡尔的骨灰留着,我们带他回慕尼黑。”

  “好的,我相信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我也相信。”海因茨说着,低头亲吻她眼角,他看着她,目光诚挚而热切,“谢谢你,伊莎贝拉,是你让我相信这一切还有可能。”

  “这也是我的荣幸。”她不自觉伸手环住他的腰,紧紧地抱住他,唯恐这一切都是梦中幻影,一碰就碎。

  海因茨把洗过的床单挂在火炉旁,在伊万查人之前回到了锅炉房,今晚米勒和他找人换了班,他们得亲自烧卡尔。

  “你这个白痴。”海因茨抽着烟屁股,对躺在架子上冰冷且苍白的卡尔说。

  “确实是个白痴,一离开我们不到三分钟就出事。”米勒也非常赞同,他赞同得眼眶都红了,“蠢透了,能躲开子弹难道还躲不开木头吗?你这白痴,愚蠢的小肥猪,除了喊妈妈别的什么都不会!噢,伟大的SS骷髅师都为你感到羞耻。”

  “别说了。”海因茨阻止他,“再说下去他又得哭了。”

  “哈哈哈,又得喊着妈妈救我,妈妈妈妈米勒又欺负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米勒笑得前俯后仰,也渐渐笑出了眼泪,锅炉房的火光映红了他的脸,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简直像个乞丐,“好吧好吧……”米勒吸了吸鼻子说,“傻瓜卡尔,祝你在天堂能找着比利时巧克力。”

  海因茨说:“替我向你的妈妈和哥哥们问好,你是一位坚强勇敢的士兵,他们应该为你感到骄傲……当然,我也是。”

  “这恐怕是你和卡尔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米勒叼着烟,不正经地开着玩笑。

  “再见。”

  “再见。”

  海因茨将卡尔推进焚化炉,米勒站在原地并起腿挺直腰敬了个久违了的军礼。

  只是这一回,再没有“希特勒”了。

  再见,卡尔。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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