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大梦（下）
沐清小时候曾问过他家师尊，为何他自己用的是骨笛，给她削得却一支竹笛？竹笛和骨笛到底有何区别？
那时钟逸尘一脸欠嗖嗖的坏笑，说起话来十分饶舌，指着她手里的竹笛笑道：
“这大概就是附庸风雅和茹毛饮血的区别，山中万物悄然生长，各有各的生存之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沐清一直也没想明白，她师尊到底是在说谁在茹毛饮血？
还是无数次附庸风雅的路上，他们只活过刹那，之前和之后都是暗夜无边。
“小逸……”
沐清心里突然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她从来不怕黑，越是阴暗的地方，越是丛林中的野兽躲藏起来等待猎物的最好地点。
她现在害怕得快要窒息，是因为不管自己怎么没日没夜的四处瞎跑？还是无法找到小逸的身影……
沐清忽然觉得耳边的声音嘈杂极了，像水中不断翻涌滚动着气泡，从她耳边滑过，“咕噜咕噜”得破碎成一道水纹，带来了远处陌生人忽远忽近聊天的声音，
“听说了吗？当年三司会审要抓的女子，居然是太后的远亲？”
“嗯！确实如此，所以斩首处决这位女子的旨意，也是当朝太后的懿旨！”
“唉，李大人说的不错，只是人虽然被太后处决了，可谁不知道当初宁王谋反时，奉得也是太后的旨意，据说咱们陛下看到太后那封亲笔信后，连夜离开后宫又回豹房去了，长此以往，恐怕对大明江山社稷不利……”
“是啊！陛下独居宫外，年纪轻轻从不爱惜身体，可这后宫中没有一个妃子能为陛下诞下子嗣，倒是听说豹房里养着个陛下的孩子，可惜这孩子生下便无名无份，身边又没有良师指导，怕是将来也无法继承大统！
“……”
一阵由衷的唏嘘声感叹过后，
终于有人提到了当朝世子爷，
“对了，李大人，听说世子爷回京已有好一阵子了，不知钟世子身体近来如何？”
“听说人还不大好？不过陛下隆恩，免了世子爷在朝中许多礼节，世子爷如今一直生病不肯上朝，或许也只是图个清静，反正现在举国上下，咱们世子爷说的话比太后都管用，不来上朝倒也省去许多麻烦！”
“哦~可我听那日派去接应王大人的手下回来说，钟世子被送回来时，整个人一直都昏迷不醒，可见确实是病重！”
李大人突然沉默不语，伫立良久。
那日，被吴统领从水里救回来钟逸尘，只剩一息尚存……
原本计划好一同赴死的黄泉路，突然被透着邪气的古刀，硬是生生拦腰劈成了两半，活下来的那个无论怎样也不能接受沐清可能已经化为江水的事实！
“世子爷！”
一路狂奔而至，飞身下马的人，正是心急如焚的吴瑕。
此时无为道长和钟逸尘，两人都被雷声震伤心脉，尽管如此，吴瑕还是没能拉住失魂落魄的世子爷……
钟逸尘什么都听不清，魔怔了一般，言语间含糊不清，
“暖暖……”
他用尽全力撑住地面，挣扎着站起来，不管不顾地往河边走去，有一只耳朵不知何时正在往下淌血，血迹顺着雪白的脖颈，染红了大片衣领，可世子爷本人浑然不觉。
吴瑕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道，“糟了！那丫头别是真的出事儿了吧？”
下一秒，他家世子爷已经身体失控地栽入河里，等吴瑕手忙脚乱把人救上来时，他再也不敢多做他想，当机立断，扯掉战袍下的衣角，遮住了世子爷失焦的双眸，将人带了回去……
如今，凡是京城里能排得上名号的神医都被陛下塞进了护国寺里，就连皇宫大内能收罗出来的老参，也全拿去给钟逸尘吊了参汤，
所有人马不停蹄的和阎王抢人，
世子爷这条红颜命，果然不负众望十分硬气地活了下来。
他第一次醒来，是夏日午后，阳光微微有些刺眼，钟逸尘漆黑的睫羽轻轻颤抖，没力气睁眼，浑身的剧痛已经开始折磨这具多情多病的身体，他听到有人在说话，
“这是王大人的手下打捞回来的古刀，王大人命我将他带了回来，可此物看上去不是很吉利，不知大师有何打算？”
无心法师还未开口回答，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世子爷，在迷迷糊糊中剧烈挣扎了一下，刚一开口，声音已哑得有些不像话，
“拿来……给我……”
无心法师深深地叹了口气。
古老的藏锋刀锐利无比，血迹根本无法停留在刀尖上，转眼便滑落不见。
可钟逸尘怀抱住这把嗜血如命的魔刀时，突然有一种久违的错觉，好像身边有阵阵幽微清冷的香气正缓缓包裹住他，说不出的温柔缱绻……
这种熟悉的感觉让钟逸尘的意识只支撑了片刻，便再一次陷入昏迷。
小皇帝卡着点儿的过来看他，每次都只能看见世子爷熟睡的模样……
正德皇帝摇头转身离开，他现在已经不再缠着老和尚陪他下棋，今天在回宫的路上，他突然命人停下队伍，快步走下龙辇，紧紧跟在一个扎着紫色发带的姑娘身后……
没走几步，那姑娘已发现有人在追她，似乎受到莫大的惊吓，瑟瑟发抖地回过头来，却是一张无辜的不能再无辜的脸。
小皇帝心间的期盼顿时一落千丈，有几分自嘲的勾起嘴角笑道：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朕方才将你认成了朕的姑姑！”
“……”扎着紫色发带的姑娘，脸上的表情更加一言难尽。
……
如今，护国寺的槐花落了，
无心法师也曾尝试着做过几张槐花饼，可不知为何，入口时总有淡淡的苦涩味道，
不如那人做的好吃。
护国寺里的小和尚都知道，他们的大师身边有一只比命还要宝贝的破匣子，一看就是被人曾经砸坏过的东西。
在护国寺里，从来没人敢碰无心法师这只匣子，因为有个小和尚在给师傅打扫屋子时，无意间往木榻上的匣子那边多瞅了两眼，大师的脸色竟马上阴云密布，骇得人心惊肉跳……
只有到了那人忌辰时，无心法师才会将匣子打开，细细反复描摹着玉佩，上面只刻着一个名字，
“钟茂……”
几成何时？风华正茂的他们，为了争辩谁家的春茶好吃？而吵得面红耳赤。
如今故人早随风而逝，无心法师深吸一口气，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疼痛，幸好那人的爱子身体已渐好，正安安静静躺在榻上，怀抱着古刀，看上去已然沉沉入梦……
……。
沐清睁不开眼睛，但她能感觉到自己完完全全被人护在怀里，连同滚烫的鼻息，都如此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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