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破晓（下）
问世间情为何物？
其实就是一物降一物。
沐清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觉得周围一切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远，方才短暂的重聚，留在世子爷心头的温存转眼间灰飞烟灭……
远在安庆城一直混在宁王军舰上的天师，抹了一把千里目镜上的水汽，在心里骂道：
“今儿这天气可真是邪门儿了？顶着太阳下大雨，这得有多大的冤情？”
他心里还没抱怨够，忽然听到滚雷轰隆声隐隐从远空的风中传来，一阵阵连绵不绝。
天师猛地放下目镜站得笔直，目光越过条条银线，看见了聚在山顶周围的巨大阴影。
“铜镜每隔一段时间，会从背面裂开，同时刻在里面的铭文也会消失。”
可天师如今仔细回想，忽然觉得这件上古巫族留下来的圣物，像是被留下来专门用来对付什么东西的？
此时，山顶的巨大阴影看上去像一面很是不吉祥的招魂幡，在晴空风雨中遮住了他所有的视线。
天师突然想到了什么，蓦然回神，抓住身边一个士兵的领子咆哮道：
“快！击鼓！传令各军舰，南昌城被袭，我们的家人都还在南昌中，赶快奏请王爷，支援南昌！”
拎着鼓槌的小兵揉了把耳朵，以为对方还没睡醒正在说梦话，谁料几乎是在同时，远处一艘军舰急促的击鼓声，应景儿似的从这场骤雨中迅速穿透开来，每声鼓令都锤得人心惊肉跳。
就在方才，扮成宁王手下一路快马飞奔而来的白大嘴，刚跳上船便开始疯狂的击打军鼓，不过几个吐息之间，南昌城被攻占的消息便一传，十传百，很快所有军舰上的士兵都哀嚎成一片，出征前的野心从前胸凉到了后背！
“我们该怎么办？”
“一座小小的安庆城还没有拿下，如今老窝也被人家给端了去！”
“听说那个王阳明手段毒辣，对付起敌军来绝不手软，现如今咱们都是叛军，家中老小会不会因此被株连？”
一时间，宁王阵营军心大乱。
如果小宁王能破釜沉舟，哪怕后院失火，也一路咬牙杀到南京去，那么以王阳明现在的兵力，根本无力阻拦。
可惜就算刘养正宁愿把自己的脖子伸到屠刀底下，也阻挠不了宁王手下的将领们，想要班师回城的决心。
这一刻起，过往所有，皆是大错特错！
刘养正开始低头沉默不语，想着如何才能够从宁王手下脱身逃走。
以他对王阳明的了解，如今南昌城中四起的喧嚣，早就在无声无息中尘埃落定。
只是在谁也不会注意到杏花楼外一角，沐清扔掉脸上易容的装束，一把抓住了无为道长，飞快的说道：
“师祖！求您帮我拦住他！”
沐清不想戴着那个恶毒女子的脸离开大明王朝，更不想让小逸看到自己迅速凝固成一只冰冻的死猫崽子！
她不知道钟逸尘会做什么？一切都因为未知而变得无比恐惧。
可道长抬起双眸，目光却落在沐清身后，有些像是本能一般木然的摇了摇头，
他自认为在山中修行多年，早已不再会为人世间的悲欢离合而大喜大悲，
可直至这一刻，看着自己最在意的两个弟子都在眼前，他却回天乏数无能为力，道长方才发现，所谓修自在乐逍遥，到终了都不过是自己的一场错觉。
“暖暖，”
钟逸尘收起了自己平时故作玩笑的模样，
“暖暖，跟师尊走，听话，我们现在马上回蜀中！”
沐清心里狠狠一跳，她直觉中自家师尊这次回到蜀中，便永远不打算再回京城。
沐清此刻内心深处有两个声音在歇斯底里的叫嚣，快要将她一分为二！
一个在疯狂的期盼师尊把自己带走，随便藏在蜀中什么地方，就这么一辈子守着他，让他再也无法离开自己半步！
另一个却在冷冷得叫骂道：“你这是要彻底毁了他吗？欠人家的还不上，连命都要赔给你吗？”
就在这时山顶劈下第一道红雷，让人心塞的闷响从两人身后传开，看上去似乎距离他们还很遥远，可南昌城古董级的城门已经开始簌簌抖动，居然抖下了几片黑漆，露出有些斑驳的底色。
立在石头旁边的一颗空心古树，似乎再也无法承受这句干枯的身躯，发出咯吱咯吱想要倒下的声音！
钟逸尘根本没做他想，一把将沐清护在怀中，跟着无为道长一同借力，在树冠轰然倒地前，错开了被大树拍得沙石乱飞的小路。
此刻两人离得太近了，彼此的呼吸就在耳际，交缠在一起难解难分，浑身冰冷的沐清觉得小逸今天的鼻息对她来说太过滚烫，让她一时间神情恍惚，仿佛已置身另外一个天地，周围什么都没有，只剩下她和她的小师尊。
自从沐清开始可以躲避钟逸尘起，这样亲密无间的时刻就再也没有过，沐清不争气的心此刻跳得快要裂开，手中却用尽最后的力气，把人从自己身上剥离下来。
只一刻，像人们口中说的千秋万代生生世世那么长，又仿佛只是在耳鬓厮磨的一呼一吸之间。
这个拥抱，算不算是给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间的她的最后一丝慰藉？
天地之间，能容下她和自家师尊的，难道只有荒郊野外古老而又荒诞的阵法？
没人能够从沐清那张冷白的脸上看出一丝端倪，她面如止水，淡淡问道：
“小逸，刚才是有什么动静吗？”
钟逸尘忍痛咬住牙，凭借沐清嘴唇一张一翕的口型来判断她刚刚说了什么，他知道自己的耳朵大概已经出血，暂时不能辩音。
钟逸尘摇摇头，修长的手指，缓缓在沐清面前打着手语，
“没什么？别怕！”
别怕两个字从沐清眼前一闪而过，她心底迅速翻开一个苦涩而又甜蜜的微笑。
刚刚那一瞬间，无为道长已经被小逸推出去老远，现在只要她心里再多贪婪那么一点点，便可以抽干净脑子里所有的澄明，拖着自己早已命定的采花娘子一脚踏空，共同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可第二道红色闪电紧随而至，雷声还未响起，钟逸尘突然被猫崽子紧紧勒在怀里。
就在他终于释然接受这个最出乎意料的结局时，忽然感到身后有什么东西执在了自己腰间穴位上，一时躲闪不及，整个身子迅速麻木下去。。
下一秒，猫崽子像一道轻飘飘的流虹，拖着那把极不和谐的古刀，一同滚落水中，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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