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无量
松香，酒气，还有龙涎香的气味，全部弥撒在干燥的空气里，此刻就算是降大雨，漂浮在水面上的油脂，也不会马上熄灭！
更何况现在接近晌午，烈日当空，只会给焦灼的大地煽风点火……
这种时候，所有人只能马上撤离！
铁衣将士头盔上的红穗早不复存在，一个个跟避雷针似的，跟着神机营兄弟挥动的手臂，避开风向，往高台那边退去，只要是随手能抓到的人，统统抗在背上，提在手里，撤离的速度飞快。
如今沐清冷白的脸上血迹斑驳，被钟逸尘伸手抓住肩头，往前带去。
沐清慌乱的跟着，眼睛就没离开她师尊片刻，哑着嗓子急声道：
“钟逸尘，你的眼睛……”
“眼睛？”
钟逸尘下意识的抹了一把，“娘／的，又流血了！怪不得连重影都变得有些模糊。”
大军撤退，如流星划过际时的尾翼，全部涌到了空地之上，如今火势正猛，四周都是山林，大路两旁亦是如此，更何况风向又在不断变化。
常年行军在外的将领，都明白此刻不能贸然闯出去，可滞留原地也绝不是最好的办法。
劫后余生的各国使节来不及多缓口气，又纷纷低头掩住口鼻。如今玛索教皇和他那位主教大人，全都不在此处，大半东瀛人也都不知所踪。
沐清回想起东瀛人逃离的方向，大概明白他们是沿着西北方向干枯的水渠，滚出去了。
且不这么多人根本不可能挨个下到低洼处，就算现在火林里有片大湖泊，她们也已经错过了最佳的逃离时间。
此时钟逸尘攥着猫崽子的手，却别过脸不肯看她，就算是纵横千里的一代名将，早已看淡了生死，可攥在心尖上的人，比烈焰还要灼心！
他听见沐清低低的叹息，紧接着一缕清凉的丝绸敷在钟逸尘的脸上，轻轻擦拭，
“师尊，我听宫里的侍卫，为了搭建狩猎高台，木桩围布底下，塞进足足好几马车的沙袋！”
钟逸尘猛一回头险些撞上沐清的额角，有时突然福至的希翼，也能让人陡然口干舌燥起来，
“沙子？灭火？”
念头一闪而过，钟逸尘突然摁住沐清的肩头，沙哑的声音很是急躁，
“阿暖听话，去你皇帝哥哥哪儿。”
他紧紧盯着沐清的灰眸，狠心往后一推，
“求你了！快去！”
此刻在他心里，只有弘治皇帝的轿撵里最安全。
有一瞬间沐清真的很想听他的话，可她回望只回头看了一眼，瞬间改了主意，
“一个杂种而已，从自己师尊那儿偷来这么多东西，随便哪一种关心，都能把她砸的肝肠寸断，今要是闯不出去，也该跟在师尊身后……”
沐清横心从地上摸起一顶帽子，悄然跟了过去。
钟逸尘正在交代吴瑕，神色肃然，
“牟大人呢？”
吴瑕：“大人就在陛下身边。”
钟逸尘：“你速速去找牟大人，除暗卫之外，嘱所有锦衣卫往高台南，取沙袋灭火。徐将军方才受了重伤，王伯安就在陛下身边，你让他带领徐将军的部下，到东面阻挡火势蔓延，余下其他所有人，都随我到西北方向，快……”
吴瑕领命飞奔，钟逸尘手下的银甲兵士鱼贯而行，队伍的中间似乎还藏着一个姑娘。
足足一个时辰，钟逸尘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了，高台的西北方向，才被人用粗砂踏碾出一道豁口，牟大人自不必，手下的大内侍卫，扛着沙袋箭步如飞，南面的火焰迅速向东绕去。
让人没料到的是，王伯安平时那副文弱书生不慌不忙的模样，到了统领的位置上，指挥起兵士来颇为章法。
原本乱糟糟都往前冲的人群，被他一分为三，先挤过来的钻进高台地下往外扛沙子，后边的兵士，被站在高台上振臂高呼的王统领指挥成一排，接过沙袋向东跑去，剩下的做为补充，往西北方向接应。
两面的火势慢慢逼退，离高台越来越远，西北方向已踏出一条生路，那边的林子尚未被火包围……
福生无量尊！
狼狈不堪的文武百官，簇拥着陛下向西北逃离出去。
被扶上车撵的皇后娘娘，扶正了她头上的发冠，忍不住顺手摸了摸镶在正中的避尘珠，近来她每次佩戴九凤来仪宝冠，朝中必有祸事来临。
眼看飞奔的人群，离狩猎场越来越远，弘治皇帝与张皇后默默对望。
此时轿撵从沐清身边飞掠而过，没人看到一个丫头已经累到精疲力尽，连喘气都要难以为继。
她一直执拗的跟在师尊后面，如今早就距离越来越远，她看着他在的方向，真的走不动了，沐清将藏锋刀立在脚边，在心中嘲讽起自己来，
“这身板离了金蚕傀儡蛊，果然是越来越不中用了，今后怕是连刀也提不起来了，我到底还是个拖累。”
远离危险的放松感，让“拖累”没太多功夫伤春悲秋，从她身边跑过去的人越来越少，谁也不会注意一个站在那里低头看刀的家伙。
如果有人稍稍跑得慢些，就会发现这个家伙正“闭目养神”，怎么看身形都像是要摇摇欲坠……
钟逸尘摸到大路旁，银甲里面藏着一瓶药水，是师给他治眼睛用的，此刻他顾不得多想，一股脑儿的全用来“洗脸”了，片刻之后，眼前影影幢幢，终于能看见些东西。
路上人太多，都玩命似的往京城的大路方向跑去，他回头向身后望去，脸上有些着急，似乎除了永远守在皇帝身边的牟大人外，就连吴瑕都没能跟上他，
钟逸尘眯起了眼睛，皇帝那厮身边只坐着个华服锦缎的皇后娘娘，哪里有自家崽子的身影？
他的心狠狠沉下去，
就在沐清扶着刀缓缓跪下时，有人从身后抓住了她，这两个人显然一直都在找她，幸亏人潮散开了些，抓着她的那个人才能及时看到她，臭不要脸的怒怼道：
“死丫头，你不是挺能跑的吗？起来继续跑啊？生就是个闷葫芦，你的嘴呢？又哑巴了吗？跑不动就不会张嘴喊个人吗？”
“永年！”王伯安楞了他一眼，不明白这家伙是怎么在牟大人手下混差事的，真的不会因为这张破嘴，被人家给乱棍打回家去么？
“沐清，别理他，没事了，哥带你回家。”伯安也要伸手扶起沐清，就听白永年抢白他道：
“哎呦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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