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床前明月光
长夜未央，沐清回到家中，特意来到她哥的书房前，果然看见伯安还在那儿研究自己那两张破图纸。
小师尊说的不错，伯安成亲这么久了，夫妻俩人一个古板，一个内敛，每天说的话用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现在更好了，一个留在绍兴，一个常住京城，想要给王家开枝散叶，恐怕就是招来华佗老祖，也无能为力！”
王伯安此刻独自在书房，神情专注的勾画着手里的图纸，没想到自己上任后的第一个工作，居然是为威宁伯王越修建坟墓。
这位常年戍边，厉兵秣马的传奇儒将，伯安太崇拜他了，崇拜到曾经在梦中与他结为忘年之交，如今伯安满心虔诚，并不觉得这是朝廷派下来的苦差，反而倒成了他诸多遗憾中的一点弥补，各种构想念头在脑中飞快的运转，自觉今天自己的耳根越来越烫，
“今夜这是怎么了？莫非是有人在想念自己......”
沐清站在窗外摇了摇头，扭身回屋去了，头刚挨着枕头就开始昏昏入睡，一夜居然梦魇不断。
梦里头半个帅哥也没有碰到，倒是有个熟悉的身影一直不远不近的“勾引”自己，俩人翻山越岭，跑了大半夜。
苍山尽头，云雾生烟。
一面铜镜里重合的山水倒映在另一个时空，将某段时光反复锁定在镜面里。
沐清终于看到赤脚大仙背着手站在竹林里，大脑袋上飘逸着满头凌乱的白毛，灰色的斗篷展在猎猎夜风中，正举着他那个捡回来的放大镜，瞅着沐清絮絮叨叨，
“你说这孩子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如今长得跟个竹竿子似的？别在我眼前头晃，晃得我头晕！”
“反正没吃几年您家里的米！”沐清愣是靠翻白眼把眼里的泪给翻了回去，“您老人家可真放心，这么多年一个人浪哪儿去了？今天才想起我，舍得来看一眼了！”
赤脚大仙伸手在沐清的胳膊上掐了一把，他老早就想这么干了，每次看到沐清吃瘪发愣的样子，他心里就特别舒坦，
“臭丫头，脾气倒是一点儿也没变，最近出息了，长进不小啊！”
沐清气得抹了把鼻子，在大仙儿面前，才是她最本真的模样，“是啊，您好不容易才救回来的，能给您丢脸吗？”
沐清怀疑自己看错了，赤脚大仙的居然也有心虚的时候，言语间欲盖弥彰，
“咳、咳、这个上古啊，本来就没有血脉宗亲一说，什么救不救的，也不必太在意！天下一家，贵贱呢全在这颗心上，那时候巫医不分，术法都传给天选之人......咳、咳、哪怕是捡回来的孩子，只要是伶俐聪敏，生性善良，都可以试着收为弟子，比如你......”
“......”
赤脚大仙突然腼腆起来，“你不要这样看着我，难为你如今能领悟到这个份上，今后也可以像小樗苏一样，收个徒弟。”
沐清打小就没有信过他那一套哄人的伎俩，颇有点好笑的反问他，
“收了徒弟之后呢？等着功德圆满立地飞升？”
大仙儿瞪着沐清，脸上啼笑皆非，“等飞升和等死有什么区别？小阿暖，人生不易，喜欢什么就要趁早去争取，不要等到镜花水月一场空后，才来追悔莫及。”
说到喜欢，沐清突然想起钟逸尘那张目下无尘，却关心则乱的脸，刚一走神，赤脚大仙已经转身向竹林走去。
月光给竹叶镀上了银边，暗光里隐藏着一位青衣儒衫的风雅老夫子，此刻正回头对着沐清摆手道：
“阿暖，阿公今天也要走了，你和伯安，今后都要好好的！”
沐清心里一阵慌乱，忙跑着跟过去喊道：“您这是要去哪儿？您千万不要跟那个老不正经的一起走，小心他坑您？”
“嘶！小白眼狼！”老不正经的大仙回过身来，只用一根手指就把白眼狼给推下了山，沐清挣扎着想要醒来，可四周的藤蔓突然张开血盆大口，似剧毒的蟒蛇缠绕过来……
“滚开！”求生的欲望让她的手脚终于利索起来，沐清飞奔在苍茫月色之下，耳边似乎听到有人在急切的呼唤自己，
“阿暖，沐清……”
她终于看到小师尊的身影，似流云，似飞火，等她气喘吁吁的赶过去，满心欢喜的拉过小师尊来，那张再精致不过的脸庞，只剩下两行空洞的血泪，滴落在胜雪的白衣上……
“啊！谁？是谁？”
撕心裂肺的剧痛让沐清惊坐起来，床前月光清清冷冷落了一屋，如檐上白雪，晃人心魂。
而自己已经滚落在地上，冷汗涔涔的趴在小师尊怀里，钟逸尘感受到巨大的痛苦快要从她的身体里爆发出来了。
“阿暖，睁开眼，看着我！”
沐清已经有段时间不做噩梦了，今天从她房里传出的惊呼声虽不明显，但幸亏伯安一直呆在书房未睡，听到声音后赶忙喊来了公子！
一掌又一掌的内力拍进沐清的身体，却像泥牛入海，一去不返，反倒把她拖入更深的梦境，此刻瞪着眼睛，依然双目无神，瑟瑟发抖，
“沐清，醒过来。”
沐清已经开始恢复，血红的眼角黯淡了几分，仗着此刻走火入魔，紧紧拽着小师尊不放手，心想，
“就再耍一会儿无赖，就一会儿，人长大了其实真的很无趣！”
…………
弘治年间深夜，王天叙在绍兴家中无疾而终，享年八十八岁......
老爷子离开快一个月了，沐清一直睡得很不安稳，因为身上的蛊毒，夜里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惊醒。
这些天钟逸尘坐在屋脊上，无数次看到沐清徘徊在院中，反复擦拭着手里的那支旧竹笛，每每等到天明前才回屋沉沉睡去，日上三竿也不肯出来。
人在最脆弱的时候，只能把自己安安静静的隐藏在黑暗之中！
这天却是个例外，钟逸尘被直接推门而入的沐清生生吓醒，她身后还跟着个探头探脑的王宽，钟逸尘翻身皱眉，心道，
“唉！这都是什么时候造的孽？”顺手将被子扯过来盖在了头上。
“师尊，有人找。”沐清伸手将他头上的被子掀了起来，
“谁找我啊？大清早的来催债啊！”钟逸尘把被子抢了回去。
“要这么说也差不多，师尊带着小徒弟，只用两天就医治好了重伤在身的唐解元，一时间名动京城，您不想知道京城里的人都是怎么说的？”
难得自家崽子心情不错，钟逸尘想了想还是决定坐起来，极为配合的问沐清：“怎么说的？”
沐清看了一眼身后的王宽，收到眼神授意后的王宽脸，立马兴奋的开始往外吧啦吧啦倒豆子，
“来的人说了，如今魁星客栈的老板成了京城里的红人儿，每天去那儿听书的客官都快把头给挤破了，现在京城里谁人不知，江南有位公子，教出个竹山大夫，游走江湖到处救死扶伤行侠仗义，俩人并肩行走于夜间，如同两尊九天夜神一般，身后还有位天仙般的药童牵着一头神兽，所到之处天光浮盈明月皎皎......”
“停停停停！”钟逸尘一抬手掌“打断”了他的话，“这天仙般的药童，不会是你吧？”
王宽脸还沉浸在传闻中一脸的崇拜，“如果公子不嫌弃，是我也可以。”
樗苏公子险些呕他一脸，“这都传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再说了，本公子的徒弟给人治病还是要收钱的，唐解元那个纯属意外！”
沐清听他关注的重点牛头不对马嘴，直接跳过王宽的话问他道：“门外来的是京城附近一大户员外，家里纳了九房小妾，至今还没生出一男半女，要去瞧瞧吗？”
“不去，”钟逸尘整了整自己的衣领，省得小崽子看到自己被她抓伤的地方，
“这都九房小妾了，连根毛儿也没生出来，哪儿是小妾的毛病？他讳疾忌医，咱们也没必要去触那个霉头，人嘴两张皮，越传越神奇！如今正是风头无两，需待价而沽，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请得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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