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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回 先营造一个“稳如狗”的局


  《花陵大学听雨楼小报·德寿五十四年秋刊》——“经四门院生与全校师长推举,最终天字门院生的‘百鸟朝凤’琴书之才获得头魁。”

  这戏还真没那么简单。

  不过并非暗讽学监,而是另有深意。

  在楚麟成竹在胸的表情下,陆先生一时也起了好奇,耐心地听讲起来。

  这段戏与旁的包公故事无甚区别,都是贪官害人,由包拯出面惩奸除恶、主持公道。但其中一点最大的区别就是,这出戏中最终擒获贪官的并非是开封府尹包拯,而是江湖侠士五鼠。另一点区别则是反串主角,令五鼠都以女儿身登场。

  这段新编的《五鼠闹东京》之所以能得到其他黄字门生的支持,除了讨好蛟壬之外,另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两点不同蕴含着整部戏中最要紧之处——隐喻。

  “仕官为尊,草莽为卑,有时候难住大官儿的门槛,江湖人却能轻松地一步跨过。此为一喻;自古男为尊、女为卑,然而这部戏中,除贪官的五鼠皆为女子所演,意味男子做不到的事,或许巾帼之躯反而能做好。此为二喻。”

  说实话,楚麟这段解释,陆先生并未听明白。她自小习武,实在难以理解:为何一部戏中含了隐喻,它就算是出好戏了?可身边好的黄字门生皆众口叫好,陆先生也只好当作读书人都爱这一套。

  她顾虑颇深地问道:“既然戏中诸人都有隐喻,那贪官暗指的是谁?不会是学监大人吧?还是那些天字门生?”

  “怎敢在戏里掺如此不敬之意?”楚麟摇摇头,一指舞台上正在练剑的诸女:“那贪官并无所指,而五鼠与众捕快都是外着戏袍,内衬院衫,隐喻花陵太学中虽有分门,可大是大非面前四门依旧同心协力。此为三喻。”

  顺着他的指向一看,陆先生发现楚麟果然所言非虚。午后太阳更是毒辣,正练着动作的诸女皆是汗流浃背,除了叶思雪外,其他人都是脱去了外面的戏袍,只穿着轻便的书院青衫。

  “听说其他三门的节目里或多或少有暗含贬低黄字门生的隐喻在,你们反倒装起大度来,还真是别出心裁!”

  “陆先生,若是落幕之时,台上诸角儿齐齐脱下外面的戏袍,露出不分彼此的花陵院衫来,你觉得如何?”

  “妙!他们主张决裂,你们缺主张团结,立意上就高了一筹。”

  “这场陵改对学院损害盛大,全院都看在眼里,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这次机会,玲……玲儿她跟我说,她只想速速终结了这番乱象。江姬芸师姐与我身为玄字门生,之所以加入到黄字门生的节目中来,也是被此言所动。”听到陆先生语气与之前截然不同,楚麟乘势又煽情,半骗半哄道:“只可惜,天地两门中找不到志同道合者,否则四门院生共同登台,才能将这‘四门一心’之寓意发挥出十成的效用来。不过陆先生,若您能不吝登台,届时便是‘师生一心’,比原先的寓意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

  “何况我等皆知陆先生精通武艺,又善为人师,有陆先生在,诸位同学的练剑定能事半功倍呀……那个……诸位师兄,你们说是不是?”

  陆先生的犹豫,很快淹没在了一片叫好声中,正练着剑的唐朱玲听到动静瞅了过来,一见陆先生便笑得露出了酒窝。

  “唉……当初差点一箭射伤唐麟,行走江湖……不能欠人情啊!”

  ————

  七月二十,骊山之巅,花陵台上,五鼠娱仙。

  黄字门娱仙才演《五鼠闹东京》,本戏剧情精彩,阵容强大。

  主演包青天之人,乃是和王家都沾得上边儿的楚风花会蛟壬蛟少爷。

  饰演五鼠者更是太学五金花,就连英姿飒爽的陆凡菲陆先生,也接了个大哥钻天鼠的角儿。

  其余的贪官污吏、王朝马汉,也都是由黄字门生中最为丰神俊朗之人献演,可谓张张玉面夺人眼。

  后台文武班的奏乐之术虽然比不上其他三门,可弹段小曲打个节拍也并非难事。

  更重要的是,全剧武斗之场都由陆凡菲先生亲自指点,不知届时会打出一场何等剑胆琴心的雅斗!

  就这样,在楚麟苦口婆心与唐朱玲无心插柳的一笑之下,整部《五鼠闹东京》的角色,终于凑了个齐。楚麟写完剧本后便刻意卸下了一切台上台下的担子,专心布置其他不参演的院生,将上面这些话悄然传出去。短短几日,这出戏还没排好,声势却已隐隐压过了其他三门。

  而楚麟自己也没闲着,既然蛟壬整天要带着一脸墨水装包公,监视甲字院红阳情况的人便换成了楚麟。

  虽说唐朱玲如今早已满脑子想着如何平息陵改之乱,可楚麟的城府到底更深一些,在他心中,州府这般鬼鬼祟祟的动作就是一处不得不防的隐患。红阳真祖中毒的事情一日不明,他就一日不敢放心回到麒麟阁过寻常的日子。

  楚麟自知不通武艺,且州府中难免有人认识自己的面貌,故而每次去都只敢装远远看几眼,实在不敢保证将一切变化尽收眼底。不过有一次排练之后,他陪着唐朱玲在甲字院附近散心时,却偶尔发现脚下唯一连通甲字院与中院的小路上,居然只能找到一行脚印。灵机一动之下,他便让唐朱玲试着嗅一下气味,结果发现:前后几天,这条路上都不曾有擦花熏之人路过。

  是花仙庙师并未答应州府去替红阳诊病,还是州府故意按兵不动,亦或是早在蛟壬监视此处时,花仙庙师早就已经来过这里,早就已把解毒的办法和药方留了下来?

  如今知道的线索仍旧太少,楚麟苦思了一晚上,终究没有再多耗精神。

  “就算奇毒被解,州府之人带着红阳离开书院,那也没有关系。”抬头望着学舍朴素的顶墙,躺在铺子上的楚麟终于放松下来:“不如说,这样反倒更好。等州府之人离去了,我们再找到那位解毒的花仙庙师,问明毒性。这样查,对玲儿来说更加安全……早些睡吧,明日,还要陪她排演呢。”

  “早些睡吧……”同一个书院,不同的学舍里,唐朱玲同样卧在铺上,渐渐阖上了双眼:“明日还要改几处串场呢。”

  ————

  有了陆凡菲这位专门“教武功”的先生在,几场武戏的进步可谓一日千里,就连江姬芸也懂得了放慢自身的剑招,来迁就其他不懂武艺的同伴。

  武戏的动作一定下来,便只剩喂招中彼此间的默契了,通常不会再有大改;反倒是文戏说辞,虽说起承转合也是定了的,但在些许过场之间还留有不少修文改辞的余地。

  这出《五鼠闹东京》玩儿的就是个以古喻今,台上角色的每一句话都担待着“埋下包袱”的重责。随着众人对整套戏文越来越熟悉,每回排演之时,总会有一两个新的主意冒出来,引得众角儿议论纷纷。

  “我觉得此处包大人应当再加一句‘以武犯禁也是为了求个公道,罪不抵功,何谈羁押?’比较好。”

  “我倒觉得遁地鼠那段辱骂贪官的戏删减了的好,原词虽说骂得爽快,可也有贬低我等黄字门之嫌啊。”

  每每有这等议论,众人皆自然去看蛟壬或唐朱玲的意见,怎奈他二人也不懂这些花花花花肠子,故而大多数时候都是罗念秋来定夺。这一来倒是生出个意想不到的好处来,罗念秋见二人事事都找自己拿主意,觉得这两位后辈“尊老顺悌”,给她这位少盟会首领留足了面子,自然与他们走得更近了起来。

  罗念秋在太学已待了两年,虽说如今落至“黄字”,但前年未与十德殿闹翻时,她还曾当过地字门生。可以说,在小已院排戏的诸人中,即便算上理事官陆凡菲,她罗念秋也是最了解整所太学的。有了她的掌舵,《五鼠闹东京》这条白话戏的船舶,还真避开了不少暗礁。

  例如穿山鼠乃是山西人氏,正好十德殿那位史老夫子祖籍就是山西,罗念秋便做主,让饰演穿山鼠的江姬芸学几句山西方言,好触动史老夫子乡愁,令他在评断时多偏向一些。

  又譬如众人排演时皆是白天,罗念秋却想到了万一节目拖得长,最后一幕天色暗下来时,若木台四周点起了火炬,原先在边缘演武戏之人就必须靠内几步,以免出招时击中火把,节外生枝。

  罗念秋的心思与楚麟一般细致,更兼熟知院内诸事。整部戏本就是璞玉,如今有了罗念秋这样的巧匠打磨,更显一鸣惊人之相。

  十五月圆日,距离校祭还有五天。

  今天的排练,楚麟没有来看。

  倒不是他不愿陪着唐朱玲,只是校祭将近,不上台的院生都被理事官们抓去做了杂役,他们一走整个小已院清闲了不少,只剩下了台上的几个角儿。

  前几日刻苦排演,如今众人早已熟练地从头演到尾,一遍完整的戏文演下来,众人相视而笑,皆体味到一股如酒似酿之感。然而这时,以往极少提议的蛟壬却忽然提出有一处要改。

  蛟壬的面子自然都要给的,然而在他话音刚落那一刻,一个声音却干脆地驳回道:

  “我不要。”

  唐朱玲一愣,缓缓回过头去,那个一语寒冻全场之人,正是肤白如雪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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