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神殿 其十
长夜漫漫。
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会有这种感觉。
整晚都没有事情发生的人和整晚不停地有事情发生的人。
林羽裁这一次属于后者。
虽然实际上他刚刚挂断了那个女人的电话便倚着车门进入了梦乡。
要说的话，今天他也真是辛苦的够呛，从下飞机开始一直忙来忙去。虽然在甩掉了那个洛伦佐之后，他找集市的半途坐在一个餐馆里休息了一会，但是现在无论如何体力都已经到了极限了。
所以自然而然，那是一个久违的安眠，整个世界都像陷到了某种无止境的宁静的深处。
唯一可惜的是，那深邃的宁静并非真的没有止境。
那个地方的尽头，站着一个被许多人用许多种不同的说法称呼过的女孩。
金色卷发，微微发灰的淡蓝色瞳孔，精致如洋娃娃一般的五官，白得能够发光的肌肤，顾盼生姿的曲线被一袭翠绿色的长裙完美地包裹着。
对于这个形象，羽裁这一次所选择的说法是，
“凯瑟琳？”
“羽才。”
他叫错了。
令人神殇的错误。
“安？你怎么？真的是你吗？”
少女往前走了两步，水润的明眸里倒映着眼前不知所措的多动症，脸上泛起一阵红霞，
“嗯，之前你看到的我因为借用了，那个，玉裁的一部分身体，所以样子跟现在有点不太一样，这个才是我真正的样子……是，不太好看吗？”
“啊，不，不是。”
怎么可能不好看，每一个细节都比他之前无数次回想的要精致一千倍。
只不过，这个时候，“好看”这两个字，羽裁却觉得格外的沉重，完全说不出口。
他对眼前的这个人只有责任。
他这样对自己说着，全力地说服着自己，把眼睛不经意地看向了一边。
面对这一切，少女眼神低垂，
“是吗……”
这样说道。
羽裁望着无尽的虚空，生硬地点了点头，
“嗯……”
他是想象过这个场景的。
自从那天，少女消失的那个下午开始，无数次了。
之前无数次他都有无穷无尽的话想要说。
但是这一次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在这个地方，偏偏是她。
明明已经无论是清醒的时候还是在梦里，已经预演过无数次的场景。到了真正发生的时候，林羽裁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安看着羽裁这副样子，微微颔首，轻轻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就那样，两个有无数的话应该要说的人，站在那里沉默了许久之后，安开口了，
“没事的，我明白。”
羽裁想要道歉，但马上就意识到那是最无力，最苍白，最混蛋的选择。
所以，他抬起头，面对这一切，
“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多动症这样问道。
对那人，他现在有太多本来应该要做的事情，但现在一件也不应该做了。
与林奕希的相处让他明白了这一点。
“你知道，两年前我为什么会选择留在你身边吗？”
少女避开多动症的目光，她转过身，看向了一旁，身上的长裙随着她轻盈的动作，微微地抖动着。
“是……窗帘的事情吗？”
低着头，羽裁这样说道。
与林奕希相同，安同样对于羽裁有着再造之恩，两年前，他被洗脑之后，成为了一个无心的人偶，正是幽灵状态下的安的出现，让他获得了“心”，成为了一个完整的人。
应该说，多动症之所以成为多动症，大部分就是由于与调皮而贪玩的少女的互动。
而他们相遇的契机，正是羽裁病房里的窗帘被安拂过。
“因为我好累啊。”
少女并没有理会羽裁的回答，而是径直地这样说道。
“真的好累好累，存在本身都成为了一种无法言喻的痛。漫长而无止境的漂泊，没有一个人在意过自己。无论我怎么样恶作剧搞怪，人们也只是觉得下意识地讨厌而已，对于我的存在本身毫无兴趣。
但是那个时候，那个夜晚，从你眼神里我看到了期待。你想要看到我，那样的，毫无意义，无声无形的我，无足轻重的我……
所以最后，在那个房间里，我想着，如果因为你而变得有意义的生命，能够为你而终结，真的是太好了呢。”
安的声音颤抖了起来。面对着眼前的这一幕，羽裁咬着牙，两只手臂和胸口像火烧一样疼，心一点点地撕裂着。
这个时候，不能够去拥抱少女这件事，将会是他一辈子都不得不背负的痛。
但是也有他能够做的事情，
“不是的！”
拥抱的力气用在了呼喊上。
“安，不是的！这个世界上有人是需要你的。永远！”
“是……吗？”
少女扭过头来，看向了多动症。
眼神里满盈着撕心裂肺的期待。
就算是钢铁的坚壁也有融化的时候，羽裁这个时候的动摇毫无疑问。
然而他一旦用心去想，有些东西又变得冰凉了起来。
责任。
“当然了。咱们可是过命的战友，而且麟儿他……不是吗？”
多动症给出了坚定的回答。
与安的关系当中，永远存在着某些感情之外的东西。他们在一起总是感觉得到有某种难以言喻的东西在幕后推动着。
但林奕希就不一样了。
用比喻来说，一个就是从小到大最喜欢吃的菜，另一个就是白饭。
两者都有着离不开的心情，但是对白饭的感觉总归是缺乏了那么一点向往，多了那么一点无奈。
但是少女似乎并不愿意接受那样的答案。
就在羽裁说完这句话之后，她身上淡绿色的长裙眨眼之间为烈火所吞噬，变为了一片漆黑，原本金色的卷发像活了一样飞扬起来，从发根起尽染为银色。
四周原本寂静的世界也变得充满了敌意，星罗棋布，发着荧光的血红色的大大小小的瞳孔死死地盯着站在中间的二人。
地面也随之震动了起来，毫无疑问，这整个世界都在破碎。
那个崩塌的中心，林羽裁听到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冰冷声音，
“够了。”
这是多动症与少女之间的最后一句话。
林羽裁满身冷汗地从那个梦境中惊醒，他感觉脸上痒痒的，伸手挠了挠，却发现是一颗豆大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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